刘郎君闻言,缓缓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桌边缘,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恰好挡住了他眼底的神色,让人看不出半分情绪。沉默了片刻,他才抬起头,语气平静得近否认道:“阁下说笑了,某对这位施七娘,实在毫无印象。只是…… 杀人乃是人命大案,按律必当记入府衙刑案卷宗,如今各类文书、卷宗中却毫无记载,这般反常之事,难免让人心生惊疑,故而方才失了态,还望二位莫怪。”
这番话说得在理,既解释了自己方才的震惊,又再次撇清了与 “施七娘” 的关联,滴水不漏,挑不出半分错处。
李祈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虽仍有几分疑虑,若真是毫无印象,何必低头掩饰神色?可对方既已把话说得如此决绝,再追问下去,非但得不到线索,反而可能引起警惕,适得其反。
他便顺着刘郎君的话,轻轻笑了笑,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语气里的探寻淡了几分,只顺着话头道:“阁下说得是,正因卷宗无载、踪迹全无,我们才觉得棘手。想来是当年另有隐情,才让这桩事埋在了时光里。既然阁下未曾见过相关记录,那便是我们多此一问了,不必放在心上。”
话说到这份上,便没了再深谈的必要。璎璎坐在一旁,见李祈安不再追问,也悄悄松了口气 ,方才刘郎君低头的模样,总让她觉得对方藏了些什么,只是眼下无凭无据,确实没法再往下查。
凉亭里的风又吹过来,竹叶沙沙作响,气氛一时有些安静。李祈安放下茶盏,目光扫过石桌上没怎么动过的点心,笑着起身:“今日叨扰阁下许久,耽误了你不少时间,我们就不继续打扰了。若日后阁下整理旧卷时,偶然想起与‘施七娘’相关的蛛丝马迹,还望能告知我们一声,也算是帮我那位朋友,了却几分心愿。”
刘郎君也跟着起身,拱手应道:“自然。若真有发现,某定会让人去庐州月酒楼告知二位。” 只是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诚意。
李祈安刚转过身,脚步却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般,又转头望向还站在凉亭下的刘郎君,语气里带着几分随意的亲近,全然没了方才查案时的郑重:“观阁下谈吐不凡,学识也扎实,又是府君大人的公子,往后的前途,可谓不可限量。不知阁下是打算走科举之路,凭本事挣个出身?还是会借着门荫,入仕为官?”
这话题转得又快又突然,刘郎君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方才擦拭茶渍的帕子,眼底满是诧异,前一刻还在聊施七娘的旧案,怎么转眼就说起了他的仕途?
李祈安见状,忍不住笑了笑,语气愈发亲和:“不瞒阁下说,我在长安城里,倒还有些人脉 ,无论是六部的官员,还是掌管科举的礼闱主事,多少都能说上几句话。我瞧阁下是个值得相交的人,倒是愿与阁下交个朋友,往后若是在仕途上遇到难处,说不定还能互相帮衬几分。”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他是在主动抛出橄榄枝,以长安的人脉为饵,示好刘郎君。
刘郎君这才回过神,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比之前更显恭敬,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傲气:“多谢阁下抬爱!某性子略有些孤傲,向来不愿借家世之便,只想着凭自己的本事考科举、入仕途,不辜负寒窗苦读这些年。若是日后真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阁下能多多指点。”
“指点可不敢当。” 李祈安朗声大笑,语气里满是爽朗,半点不见架子,“实不相瞒,我就是半个纨绔子弟,读书写字不行,只擅长吃喝玩乐、走马斗鸡。但要说人脉,我倒真有几分底气,这点倒能帮上阁下的忙。”
他说着,话锋又一转,径直发出邀请:“今日与郎君相谈,只觉一见如故,很是欣赏你的性子。我已让人在巢湖上备了艘画舫,明日想在湖上设个小宴,请些庐州的名士作陪,还请阁下务必赏脸来坐坐,也算是咱们正式交个朋友。”
刘郎君哪里敢推辞,连忙拱手应下,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阁下如此厚爱,某若是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明日某必定准时赴约!”
站在一旁的璎璎听得云里雾里,悄悄皱起了眉,这两人前一刻还在为旧案周旋,怎么突然就互相 “抬举” 起来,一口一个 “阁下”“郎君”,官腔打得十足,还透着股说不出的 “拿乔” 劲儿。她悄悄搓了搓胳膊,只觉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心里暗暗嘀咕:“这两人变脸也太快了,比翻书还快。”
还好这般 “做作” 的寒暄没持续太久。李祈安又与刘郎君客套了两句,便带着璎璎拱手告辞。刘郎君亲自送他们到府衙门口,才转身回了。
走出府衙大门,清晨的阳光已热了几分,璎璎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快步追上李祈安,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你方才怎么突然跟他聊仕途、还邀他明日游湖设宴啊?咱们不是来查施七娘的案子吗?怎么反倒跟他交起朋友来了?”
李祈安脚步没停,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藏着几分狡黠的深意,却没直接点破,只笑着道:“急什么?查案未必只能盯着‘问线索’这一条路,交朋友也是查案的一部分。“
”你是想等明日宴上,若是能把他灌得松快些,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些比今日更有用的话?毕竟酒后吐真言,哦!我懂了!你是想故技重施!” 璎璎恍然大悟,可转念又皱起眉,“可你怎么确定这刘郎君就一定知道些什么?总不能是猜的吧?”
“当然不是猜的。” 李祈安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多了几分细致,“你仔细想想,方才我第一次说出‘施七娘’这三个字时,他的瞳孔瞬间缩了一下,指尖也悄悄捏紧了,只是这些反应都太快了,不过一瞬就压下去了,你当时八成没注意。”
璎璎回忆了一下,还真没察觉那瞬间的异样,只能点点头:“所以你后续说施七娘是被人杀害,又编了个‘朋友报恩’的瞎话,故意说咱们不认识施七娘,其实是在真真假假地试探他,诱他露出更多破绽?”
“对呀!” 李祈安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你看他后来低头掩饰神色,说‘毫无印象’时语气发紧,就算是你,也该看出他这话是假的了吧?”
这话倒是没说错,璎璎点点头,又抛出新的疑问:“可你邀他明日游湖,还不停自贬是‘半个纨绔’,这我就不懂了,你明明是府学第一,论学识可不一定就输給他的,跟他聊读书、谈学问,凑个‘臭味相投’不是更容易交往吗?干嘛故意装成一幅不学无术的样子?”
“这你就不懂了。” 李祈安放慢脚步,耐心解释道,“这位刘郎君跟咱们之前碰到的人不一样 ,他是府君公子,家世好,有见识、有文采,又常年埋首府衙文案,见多了官场规矩和查案的门道,对审讯、套话这些手段,怕是比咱们还清楚。咱们要是跟他比谈查案,想套路他?简直是自讨没趣,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我故意自贬,又说‘长安有人脉’,一是想让他觉得我只是个‘有背景却无城府’的纨绔,放松对我的警惕;二是抛出门脉的诱饵,让他觉得跟我交往有好处,不至于直接心存芥蒂。毕竟眼下,他可是咱们唯一能摸到‘施七娘’线索的人,不能把关系弄僵。”
璎璎听明白了,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忧,皱着眉问:“那明日你邀他游湖,真能套出话来吗?我总觉得他心思重,没那么容易上钩。”
李祈安却突然笑了,冲璎璎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放心,我本就没指望明日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啊?” 璎璎愣住了。
“你且看着好了。” 李祈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以他今日的谨慎和藏事的模样,明日必定会想个体面的说辞,比如‘突然染恙’,或者是‘家中有急事’,总之就是放咱们鸽子。他越是躲着,就越说明他心里有鬼,咱们这步‘引蛇出洞’,就算没白费。”
璎璎这才彻底明白过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好啊,你连他会放鸽子都算到了,却还故意邀宴,原来是在试探他的反应!”
“不然呢?” 李祈安笑着耸耸肩,“查案嘛,总得一步一步来。等他明日爽约,咱们就知道,这‘施七娘’的事,跟他肯定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再想别的法子,也不迟。他要是大大方方,我才心里没底嘞!”
两人说着,已走到了街边。阳光正好,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庐州城的热闹又恢复了几分。璎璎看着李祈安从容的侧脸,心里的担忧渐渐散了,虽然眼下线索依旧模糊,但有他这般步步为营的脑子,总能慢慢靠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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