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遇棠愤愤地收回目光,极力忍住想要向外国友人翻白眼的冲动,总感觉他是故意的,可这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她莫名有些生气,或许是因为Ivo手指的动作,也或许是因为自己精心打扮的妆容被毫不留情地覆盖。可她实在不好意思去找Ivo理论,因为无论哪点,他都好像没做错,她也的确是没有理,所以只能选择暂时性地忽略他如此扫兴的行为。
忽然想到什么,姜遇棠一把夺回自己的包包和相机,从包里翻出许多币值不同的纸币,问Ivo:“Tuk Tuk车的车费是多少?我换衣服这么久,应该没有耽误你吧?”
Ivo没有回她的话,显然意识到她误会了,误以为他以此营生,但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从眼前人的那堆纸币当中,抽走了最小面值的20泰铢。
“这么便宜,我来的路上,那司机可是收了我400泰铢呢。”
这话的语气,颇有一种夸他实诚的意味。
Ivo本来已经提步往前走了,听到她的话,又忍不住转过身来。
深蓝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姜遇棠,面上的表情很淡,不像是探寻,也不像是猜疑。他和姜遇棠只隔着两步的距离,姜遇棠身上穿着同他一致的沙滩服,整个人的心思看起来也和这身衣服一样简单。
可这种单纯是不适合出现在泰国的。
最后到底是不放心,Ivo拿着刚从她手里抽出的那张纸币扇了扇,直白点明:“从机场打车过来,也不过400多泰铢,你被人坑了。”
姜遇棠怔怔地看着他,没有想到他会说出如此令人心惊胆战的话来。
事实上,姜遇棠从小到大都对钱没有什么概念,这玩意儿就好像是她银行卡里的一串数字,一直在增加,怎么都花不完。她在国内的时候动辄花钱如流水,买个包或者买辆车都抵得上许多人十年的工资了。可没有人会告诉她这个东西贵,那个东西便宜,也不会有人站在她面前,直指她愚蠢。
当然,现在也没有。
可Ivo的意思,和说她蠢又有什么区别呢?
Ivo朝她看了两眼,继续用他那平静至略微有些冷淡的语气说道:“正常中国人来曼谷必逛的景点就那么几个,各个景区之间的距离也不会相隔太远,都用不了400泰铢。”
好像受伤的心脏又被人猛刺了一刀,姜遇棠发现在他说完这些话后,自己竟然真的有些心疼。
但比起心疼,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话而产生的气愤。
不过是400泰铢,这点钱算得了什么呢?
大脑快速旋转,姜遇棠替自己找到了一个万能的理由——泰国是小费国家,她乘了车,100当车费,另外的300,就当是给出租车司机的小费,怎么了?
Ivo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笑了下,又问她:“要去里头转转吗?”
姜遇棠怀疑他正在适时地转移话题,非常之不巧妙,因为她还没有找到回击的话术,就被他猛地一把给翻篇了。
而人家都已经进入下一个话题了,她也不好再继续抓着上一个不放,便随意地说:“反正来都来了,那就随便看看吧。”
Ivo听完,也不再揭人伤疤,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前走。
他们一块儿走到购票处,窗口外头排了很长的队伍。二人走到队伍末端,有几个高举牌子的人立即朝他们冲了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中文讲解。
他们几个中文都说得不错,询问间不断朝二人靠近,姜遇棠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Ivo注意到了,挡在她身前,同对方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
那几个人离开前还有几分不甘心,回头扫了他们好几眼,似探寻某人的回心转意。
但显然,并没有。
排队处没有空调,电扇也吹不到,虽晒不到太阳,但仍能感受到夏日的闷热。好在队伍移动得很快,没几分钟就排到他们了。
Ivo走到售票窗口,同工作人员说需要两张票,姜遇棠慌忙从包里翻出钱,给他递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姜遇棠总感觉在她递出那两张纸币时,Ivo目光很沉地看了她一眼。
他退回来一张,从自己的钱夹里掏出一张,递进窗口。
姜遇棠顿了片刻,又把那张纸币收了回来,重新塞回钱包。
取完票走进大皇宫,姜遇棠发现,里头的中文讲解员还真不少,纷纷戴着扩音器在认真解说。仔细听,能够听出他们的口音类似国内两广地区。
参观的队伍里,有来自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的旅游团,有的人来散心,有的人来游学,各种各样的面孔下都穿着跟她毫无分别的情侣装。当然,其中也不乏出现几对真情侣。
姜遇棠的旅行毫无规划,不请中文导游,也不看游览地图,就跟着人流随意地四处走动。随看随拍,好像没有什么是非看不可的。
Ivo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想法,对这种盲目从众的观光方式似乎也不排斥。
那个下午他们走走停停,偶尔蹭听两句旁边中文导游的解说,说着一些有关泰国的文化历史。这些东西触及了姜遇棠的知识盲区,是那种她觉得即使学会了也并没有什么用的知识,所以她听得并不认真。倒是经导游提醒时,会拿起相机拍上几张照片。
姜遇棠是学摄影的,至于当初为什么会报考这个专业,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可能是一时兴起,也可能是想要提升自己的审美能力,更可能的是想要通过某种方式,来获取她想要的自由。
说起来,她在那个家也算得上自由,因为并没有人会管她。没有人会在意她高考填报了什么专业,也没有人会过问她是死是活。自母亲去世后,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只是令姜遇棠感到意外的是,从来对她不闻不问的姜是德会在她刚取得毕业证书时,立即给她安排婚事。
一个自由惯了的人是受不了任何拘束的,一想到未来几十年都要同一个比她大上许多的陌生人共度余生,她就感到明显的心理不适。
当今社会又不是古代的封建王朝,哪还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所以想当然的,姜遇棠表现得非常抗拒。
翡翠佛像和大皇宫主殿的内部都是禁止拍照的,因而姜遇棠只能对着金光闪闪的佛塔和巨型夜叉雕像寻找角度。
曼谷的太阳毒辣,只拍了几分钟,姜遇棠就感到了汗流浃背。
她偏头看了眼身侧的混血男子,他倒是没怎么出汗,只不过因为皮肤白,紫外线过敏的症状便显得尤为明晰。
察觉到她的视线,Ivo低头问她:“怎么了?”
姜遇棠抽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问他:“这一片都没有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吗?”
Ivo正思考要不要跟她说自己也是第一次来这边逛,还没来得及出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回廊,示意姜遇棠过去那边躲会儿,自己则站在原地接通了电话。
周围都是华丽的宫殿,金光闪闪,人流量大,太阳也大,又晒又挤,回廊那块儿看着人倒是不多,姜遇棠揣着相机走到了色彩浓郁的《拉玛坚》壁画前。
可怖的怪兽,阖目的美人,带着双翼的狮子,每一幅画的色彩都格外明快强烈,细节也足够细腻生动。姜遇棠静静地注视着壁画,往后退了两步,正对着壁画,手指轻巧地摁了两下快门,而后才回头看Ivo。
他正站在太阳底下接听电话,隔着一段距离,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
行走时由于宽松的沙滩服遮挡,看不怎么出来,这会儿因为通电话抬起了胳膊,便能很明显地看出他匀称的肌肉线条,看着像是经常锻炼的。
这个电话Ivo打了很久,那边或许有要事要同他商量,他起初用的是德语,交谈间又说上了泰语,偶尔笑两声,似乎是听到了很好笑的话。
一般时候,姜遇棠并不怎么会拿Ivo当外国人看待,因为他中文说得十分流畅地道,只有在这种全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话、自己仿佛被屏蔽在某种隐形的屏障之外的情况下,她才会猛然意识到Ivo是个外国人。
这个发现令她不太满意,好像有一种自己被莫名抛弃了的感觉。
而Ivo同电话那端的人说话时总是带着笑容,那是姜遇棠不太能够在他脸上看到的表情,让她十分想要知道他们究竟在讨论些什么。
姜遇棠知道自己这个想法非常失礼,但她还是决定一会儿在他走过来时,要提醒他说一些能让她听懂的话。
等她做好这个打算,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在看到姜是德的名字时,姜遇棠本能地想要拒接,但看着Ivo在那块儿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谈笑风生时,鬼使神差的,她竟然也摁下了接听键。
自然是听不到什么好话的。
姜是德先是问她打算在泰国待多久,什么时候回来,说着说着,就开始劝她不要再继续任性了。
“怎么说你也是我姜是德的女儿,既然顶着这个姓,自然就要承担起这个姓氏赋予你的责任和义务。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难道还能在泰国待一辈子吗?”
人好像必须撕破脸皮才能彻底跟他人断绝往来,在此之前,姜遇棠尚且心存侥幸,以为血脉相连的关系,姜是德终究会有几分不舍与不忍。可显然,他并没有。
姜遇棠不可控地失望和恼然,仿佛从前自欺欺人的借口被人无情地撕裂开来,于是说话也开始不管不顾,毫不留情。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姜遇棠深吸一口气,同对方说,“领养一条狗,人还知道要跟它培养培养感情,不再让它在街头四处流浪呢?你呢?怎么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说卖就卖了呢?”
听到她的话,听筒那端的声音明显变得粗重:“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遇棠没管他:“我说过,我有选择自己结婚对象的权利,是自己选择。既然你从前没有管过我,那么现在以及未来,也没资格管我!”
姜是德的脸色顿时铁青,他大吼了一声,严厉斥责:“你是用什么语气跟你老子说话的?你知道尊重二字怎么写吗?你从小到大学的那些礼仪和规矩呢?”
“那你知道吗?”姜遇棠的语气也变得十分激动。
“反正我不管,你赶紧给我回国。这个婚你必须结!这个月就得结!”
“行啊。”姜遇棠简直要气笑了,笑完,又对姜是德说,“我当然会结,我会找个泰国人,在这边结!”
姜是德显然是真的动怒了,之后他不断地放出狠话,例如要切断她的经济来源,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姜遇棠也渐渐地失去了耐心,最后自然是闹得不欢而散。
挂了电话,姜遇棠有好一阵没有缓过来,她一边盯着回廊上的壁画,一边深呼吸,连Ivo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都不知道。
直到Ivo出声问她怎么了,她才猝然回神,松开一直紧蹙的眉头,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但看着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刚才那会儿Ivo正在打电话,余光无意间往壁画的方向瞥了眼。
姜遇棠一贯都是闲然自得的姿态,懒洋洋地站在壁画前,歪着脑袋看向这边。
Ivo同样毫不遮掩地打量她。
姜遇棠个子挺高,身材偏瘦,大概是出国前刚染的头发,微卷的摩卡棕长发披散在肩头。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也有一张很好看的脸,漂亮得不像是这个文明社会的产物,同她慵懒的气质一样,都不像是能在这个社会轻易看到的。
被打量的女人很快就低垂下目光,陷入沉思。接着,她双手托举着相机,来回走动了一番,最后侧过身子站着,一半身体倚靠在廊柱上,一半身体隐没在阴影里,好似融入了眼前的壁画。
可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她又拿起了手机,那副慵懒的姿态顷刻间烟消云散。隔着一小段距离,Ivo都能看出她情绪的激动。
日头已经开始下落,晚霞余晖渐渐弥漫开来,让廊柱的阴影彻底笼罩住了她。
Ivo盯着那块暗影,匆匆挂断电话,朝她走去,见她飞快地收起了手机。
姜遇棠显然不愿同他提及方才发生的事,Ivo也没深究,只是告诉她:“如果心情不好,就看看周围的风景吧。出来玩,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
姜遇棠抬头看他,Ivo也在看她,他的眸色深沉,似乎真的在宽慰她,姜遇棠随意地扯了扯嘴角,道:“我尽量吧。”
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便问Ivo:“你刚刚看起来很开心,是在和谁打电话?”
这个问题触及**,事实上他可不作回答,但Ivo并不避讳:“我弟弟。”
姜遇棠点点头,口吻好奇:“你弟弟也会说泰语吗?”
“嗯,他是泰德混血。”
剩下的,自然是各个家庭复杂的矛盾与纠纷了,姜遇棠便没有多问。
之后他们进入了王后纺织博物馆,室内空调的冷气很足,但姜遇棠因为那通电话心灰意冷,早就感受不到热意了。
他们一个个馆地闲逛着,Ivo细细地研究泰国王室服装的变迁史,而姜遇棠看到的却是国王和王后成双入对地出席各类重要场合。
成双入对。
这个词在姜遇棠参观博物馆时给了她猛烈一击,接着在她脑中撕扯,鞭打她的脑袋,痛击她的神经,似要寻求一个明确的答案。
方才同姜是德说的话自然都是气话,可既然她早晚都得结婚,跟谁结不是结?为什么非得跟那个人结呢?
她有选择自己结婚对象的权利。
这样想着,姜遇棠慢慢扬起了眉,她暗暗在心中做了决定。
从博物馆里出来,热浪瞬间扑面而来,姜遇棠感觉自己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身后是博物馆内曲调悠扬的古典乐,身前是正在踏步演习的泰**人,等他们从面前走过,Ivo也打算朝出口走去。
姜遇棠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她望着Ivo,眸光清亮,嗓音轻快地问他:“Ivo,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要!!!
全文完[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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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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