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宣把用尽最后一滴笔水的中性笔芯替换掉，盖上橡胶帽，装进空的包装纸中，然后把它放进桌上滚圆的笔袋里睡觉。
他也想睡觉，但是没有勇气，现在是晚自习时间，离高考只有不到两个月了，今天是班主任坐班，正在讲台上批改试卷。
班主任是英语老师，男性，一米八几的大个儿，长得很壮实，脾气算得上挺好的了，但也被班里几个老兵油子惹恼过，处罚方式很简单，打手，“啪”的一声下去，吓得坐讲台下边的陈宣以为是哪里开枪了。
从那次班主任发威以后，陈宣每次轮换座位到讲台底下时，都会变得无比乖巧，生怕自己也会被打手心，真挨那么一巴掌，他感觉自己得几天都拿不了筷子。
他正在走神时，前座的男生回头找他说悄悄话：
“哎，陈宣。嘿，想啥呢？”
陈宣被对方的手晃回神，“怎么了？”
“有小说吗？借我看一本，作业写得太无聊了。”
陈宣闻言眼睛都瞪大了点儿，重新审视了一遍对方——班里物理课代表林樾，次次考试名列前茅的好学生，老师眼里的“乖宝宝”，这话怎么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你愣着干嘛？有没有啊。”林樾回头瞄了一眼讲台，没有发现异常，转过头来期待地望着陈宣。
陈宣摇摇头，低声回他：“没有，都借出去了。你怎么知道我有小说的？”
林樾愣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奇怪，“那你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呢？笨的。”
陈宣有个鸡毛的兴趣猜，另外不理解林樾的态度，这家伙一向彬彬有礼的，平时跟自己打交道也不多，怎么今天跟变了个人一样，他俩很熟吗？
好在现在坐的是最后一排，山高皇帝远，陈宣索性把书包从桌洞里拉出来，扒拉个口子给林樾检查：
“我就带了三本，不知道被他们传哪儿了，还剩个《必刷题》，看不看？”
林樾伸出手在他桌子前比了个中指，然后默默转回去了。
陈宣：“……”
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前桌吗！
课间休息十分钟，陈宣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想着得找时间把小说收回来，高考在即，在班里传阅这种东西可是扰乱军心的大罪。
就是一些恐怖故事集，居然能传那么久，别再给他搞丢了，一本好几十块钱呢。
他翻桌肚找明天化学老师要讲的试卷准备写，一抬头，又对上了前座探究的目光。
“找什么呢？不会是还在帮我找小说吧？”林樾笑眯眯地问道。
陈宣到嘴的脏话憋了下去，对上这愣比清澈的目光，语气忽然变得和蔼：“课代表，你化学试卷写了吗？就明天要讲的那张。”
“写了啊，谢谢提醒。”
那太好了，陈宣把手里的空白试卷塞回桌肚，演出一副认真的神态，试图空手套白狼：
“能借我看看吗？我想跟你先对对答案，怕我错得太多。”
林樾毫不犹豫，哗啦就把试卷拍了过来，这一瞬间，把他在陈宣心里下降的好感度全部拍了回来。
豪爽。
但陈宣也不好意思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抄，只能左扒拉右扒拉，先找了一张生物试卷假装要做。
林樾今晚似乎格外爱聊天，可能真的是被写不完的试卷给逼急了，随便找个人就侃天侃地，比如幸运观众陈宣：
“哎，陈宣，你打算报哪个学校？”
“考得上哪个报哪个。”陈宣头也不抬。
“没给自己定个目标吗？或者是想去的城市之类。”
“都行，去哪儿都能上学，去哪儿都能吃饭。”
林樾被逗笑了，看着陈宣认真做题的样子，感慨：“真羡慕你，心态真好。”
这是夸人还是在嘲讽，陈宣分不清，也懒得分，他说的是事实，自己成绩一直处于中游，偶尔能考好一点，发挥不稳定，高考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比较佛系，其实就是摆烂，一个不爱学习也不太会玩的当代普通高中生。
“你生物选修的是哪个？”林樾又问道。
“选修1。”
“哎，好巧！我选的也是1。”林樾语气有些惊喜，“缘分啊。”
陈宣无语，“班里拢共就5个人选1，咱们五个都有缘，回回讲课单开班。”
“呃……是呀，你好幽默啊。哈哈。”
林樾笑了两声，还想再找话题，上课铃声响了，他只好停止尬聊，恋恋不舍地转回来。
这家伙怎么跟个木鱼一样，不敲不响，平时和别人聊天不是很活泼吗？还有说有笑的。
那个笑容洋溢得啊……林樾一想起来陈宣靠着窗户笑的那个场景，心里顿时有一团小火焰暖洋洋地扩散开来，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怎么能有人笑得那么潇洒可爱呢？肯定是那天的阳光角度太好了，加上回忆会不断蒙上滤镜，无限拔高了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形象。
闪耀。
刚才这一会儿的对话太不成功了，林樾有些不甘心，完全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照这样下去，直到毕业后，他在对方心里估计连个朋友的称号都混不上，不制造一些记忆点，以后同学聚会见面对方可能只会说一句：啊，你好，物理课代表。
林樾盯着桌上的试卷发了好一会儿呆，越发觉得自己得做出一些改变，逆转不被期待的未来。
陈宣拍了拍林樾的后背，把抄完的化学卷子递给他：
“感恩，课代表，回头请你喝小饮料。”
林樾立马给这份承诺加上了一个清晰的要求：“好，我要青梅绿茶。”
“么得问题。”
陈宣爽快答应，心里悄悄嘀咕，那玩意儿他喝过，齁甜，没想到课代表是这个口味。
配合对方平时和和气气的形象，还有说话时傻里傻气的笑容，一个地主家傻儿子的刻板印象油然而生。
真好，成绩也好，性格也好，熹贵妃那句话怎么说，来日之路光明灿烂啊。
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哎无所谓，意思到了就行。
晚自习终于下课了，陈宣一扫困意，兴致勃勃地收拾书包，作业都写齐了，晚上可以回寝室小玩两把游戏怡情！
他背着小书包刚走到门口，忽然觉得有点阻塞，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身体，无法跨出这个教室，刹那间，一个灵异故事桥段都要被脑补出来了，低头看向阻塞感来源，才发现一只细嫩修长的手拽住了书包带。
他有些惊悚地望向手的主人，林樾卡在教室门里侧站着，只露出一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乐呵呵地看着他：
“这么急着回寝室啊？要不要出去吃点夜宵，我请客。”
陈宣：“？”
陈宣有些搞不懂林樾想干什么。
“樾哥，你中彩票了吗？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陈宣捧着一个大份的肉夹馍咔咔往嘴里炫，这份量他平时都不舍得买，太奢侈了。
真香。
林樾看他吃得开心，自己心情也愉悦得不得了，可惜现在时间太晚了，只有零星的几个摊位，不然还能再投喂点，他捏了捏手里的袋子，坦言相告：
“就是感觉快毕业了，咱们还没说过几句话，我怕到时候高考成绩一下来，大家各奔东西，你，们就不记得我了。”
陈宣笑笑：“不用担心，樾哥。”说完一句，他又炫了一口馍。
林樾不由往他身边靠了靠，近距离等待他的暖心下文，一双眼睛亮亮的，如同黑夜里的星星。
“别说毕业以后，就是现在，班里的人我都没认全，更别谈记住了。以后又不会有啥交集，记得也没什么用呀。”
陈宣淡淡吐槽，殊不知自己的话像一把无形的刀直直扎到了林樾胸腔，脆弱的小心脏差点原地四分五裂。
他不愿意相信陈宣在说真心话，认为对方是在逗自己，找证据反驳他：“怎么可能，你天天跟那么多同学打交道，怎么会有不认识的呢？我都全认识了。”
“你是课代表，都认识不是情理之中嘛？”陈宣不觉得稀奇。
“好吧，你有理。”
过了两秒，见陈宣不接话，林樾有些担心，略显不安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太咄咄逼人了？”
“啊？”陈宣吓得步子都放慢了，看林大课代表明显不悦的神色，暗骂自己干嘛要败人家的兴，自己嘴里吃的东西都是人家请的！
他赶忙改口哄林樾：“没有没有，刚才是我不对，……我讲话就喜欢跟人对着来，骚瑞。樾哥，你脾气好，长得又帅，班里能记住你的人绝对占80%以上。别说是班里了，学校里惦记你的小姑娘都一大堆，干嘛这么不自信呢。”
林樾觉得自己脾气一点儿都不好，尤其是听到陈宣吧啦说了一堆别人的事，更不开心，叹口气，心里默默接话：他只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记住自己。
晚了，还是太晚了，马上都到高考的关头，大家都在忙着复习，谁会有心思交朋友？说两句话得了，不要索取太多。
是的，起码他有勇气开口了，今晚还请了陈宣吃小吃摊，俩人一块散过步，不管对方记不记得，自己可以记很久捏。
陈宣这张馍吃得是如芒在背啊，早知道就不贪口腹之欲了，也不知道林樾到底有啥心事，要找他来散步，看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结合聊天内容，难不成是——要经历毕业分手季？
可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啊，难道是暗恋？爱而不得无处宣泄？还是暗转明表白失败了？
啧啧，细思鼻孔。
林樾办的走读，租房在学校旁边，他硬是坚持把陈宣送到了学校生活区的门口，非要看着陈宣进门才放心，陈宣不敢违逆，顺着这哥们儿的心思来，乖乖跟他告别。
“哎！陈宣，”林樾一声呼唤，又把对方叫回头了，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感觉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终于，林樾认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鼓起勇气，以一种近乎告白的语气向陈宣发出好友申请：
“我都请你吃饭了，咱俩能算是朋友吗？”
陈宣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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