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打马出了城门,裴家的马车已经等在道上了。除了裴家母子,今日休沐的裴度也在。
他今日也是应裴昭的邀约,但去的不是玩乐之地,而是京郊南的青莲寺。青莲寺在舜华山上,舜华山广植木槿,每年夏秋都会有人上山观景,自然也是今日重阳踏秋的好选择。
“殿下!”裴昭挥手。
李霁骑马过去,翻身落地,不好意思地说:“久等了。”
裴度捧手行礼,裴昭一边说“才来”,一边要搀扶母亲见礼。李霁连忙阻拦,“我与子照是朋友,私下便以长辈之礼待夫人,让夫人久等已是不该,快请上车吧。”
裴昭知道李霁不是客套,便说:“殿下要不要一道?车上备了瓜果蜜煎肉脯等。”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霁侧手示意,“子照,请夫人坐主座。”
裴昭“诶”了一声,搀着裴侯夫人先上车,李霁把缰绳丢给后面的浮菱,上去后直接在裴昭身旁坐下,裴度最后一个上车,在他对面落座。
有目光落在脸上,李霁抬眼,发现裴侯夫人瞧着他,有几分失神的样子。
李霁笑着看向裴昭,“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裴昭认真地从白皙光洁的额头端详到漂亮精巧的下巴,说:“有,美色。”
李霁捶他,“滚蛋。”
裴昭哈哈大笑,吵得裴侯夫人回了神,当即赔礼道:“失礼失礼,实在是殿下肖似舒嫔娘娘,今日一见,如见故人。”
许令音先是太后的贴身女官,和朝廷命妇认识并不奇怪,李霁没追问,众人都知道他自幼丧母,也没多说,怕他伤心。
裴昭上供一案几的小食,李霁尝了块杂丝梅饼,随口唠嗑,“山上的斋饭好不好吃?”
裴昭嫌弃,“忒清淡……明光寺的斋饭好吃吗?”
“素面好吃。”
“那我有机会得去尝尝……诶?”
李霁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用眼神问:怎么?
距上次相见已经过了九天,九天原本不算长,但之前可是日日相见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日再见,裴昭上下打量李霁,颇为严肃地说:“殿下,你是不是长肉了?”
有吗?李霁低头打量自己的腰身,没觉得。
见李霁不信,裴昭看向裴度,“是吧?”
裴度也看向李霁,说:“的确。”
但其实那点肉的份量几不可察,实在是李霁刚到京城时实在太瘦了,花儿葱儿一样的年纪,备受宠爱、自小练武的小殿下,却薄得几乎像片叶子。
李霁想了想,说:“那应该是吧?”
“看来殿下这九日闭关作画,也没饿着自己。”裴昭打趣。
李霁没法说其实这九日他都备受策论的折磨——梅易在,他就在素馨亭受折磨,梅易不在,他就在清风殿受折磨。总之,每天两眼一睁就在受折磨。
那句“并非仁师”不是吓唬李霁的,甚至还谦虚了,梅易哪里是不仁,简直是严格到残忍!
放水是不可能放水的,他连“书面”都严格要求,那眼睛不知道从哪只丹炉子里修炼过一回,尖得很,一眼就能从字面上发现李霁的心浮气躁、含糊应付,然后用漂亮的嘴巴吐出无比冷酷的俩字:重写。
期间有一次,李霁实在是忍无可忍,抄着被打回来的、写着“不及格”三字的答卷气势汹汹地冲向笼鹤馆,路上没人拦他,于是他无比顺利地冲到梅易跟前……领了三下戒尺。
那会儿李霁的心情十分奇妙。
明光寺的武僧和学堂的老师都不敢打他,祖母是不舍得打他,先生是不会打他,所以那是他头一回挨戒尺。
板子不轻不重地打在手心,“啪”的一声,浅浅的疼一下后便是酥酥麻麻的感觉。李霁乖乖地摊着手,故作吃疼地叫唤,把眼睛一抬,就看见梅易那张冷淡惊艳的脸,于是手心的酥麻扩散开来,虫子似的爬遍他的全身,只留下难耐的痒。
现在还痒。
想起来就痒。
“哟,想起什么美事了?”裴昭看见李霁面上逐渐扩散的笑,打趣道,“脸上要开花了。”
“……没,”李霁指尖蜷缩,轻轻扣着发热的掌心,遮掩道,“梅饼好吃。”
这九日他的确没饿着自己。嘴上没饿着,笼鹤馆每次都有好东西投喂他,梅易必定是自己开了小灶,笼鹤馆的点心比清风殿的好吃;眼睛没饿着——当着梅易的面写策论的时候,梅易私下穿着简便,但美人素净起来反而更显皮骨浓艳;心里也没饿着,梅易那三下戒尺根本不是惩罚,是奖励。
裴昭哪里知道李霁的变|态心思,见食盒里没有杂丝梅饼了,便说:“你喜欢,那我下次多带点给你。”
“好啊。”李霁满口答应,瞧着筷尖的半块梅饼发呆,梅饼伸手就有,梅易什么时候能吃到嘴啊?
一车人往青莲寺去,裴昭和李霁叽叽喳喳,裴侯夫人和裴度也不是闷葫芦,一路上倒是挺热闹。
到了山门口,裴昭吵着要去茅房,李霁便和裴度一起把裴侯夫人送去了。
两人一道出来,路上裴度关心道:“殿下在宫里习惯些了吗?”
“好多了。”李霁说,“倒是裴少卿消瘦了些,最近大理寺很忙吧?”
裴度说:“别的都还能应付,就是八殿下和长宁侯府日日来闹。”
是为了万宝楼的事情,李霁不耻道:“怎么不去找元督公闹?”
“那不就闹到陛下跟前了吗?不过好在有三殿下能周旋一二,八殿下也不敢太过分,不过就是每日催人来吵嚷几句罢了。”裴度感激地说。
老三若是真想,至少老八是不会再去找裴度麻烦的,所以啊,他是周旋了,但没尽几分力。他就好在有个高高在上的身份,稍微动一动嘴,就能让裴度这个做臣子的感恩戴德。
是因为对裴度的喜欢还没到一定的程度吗?
李霁想不通,对这群基佬的感情也没多大兴趣,但万宝楼这事确实是他对不住裴度,若梅易不卖他,裴度是查不出什么的,拖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怎么补偿呢,李霁咬了咬嘴巴,还没思考好,一道不满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好嘛,李霁无语,人家熙凤是人未到声先到,这仨攻是人未到,眼刀先唰唰唰过来。
一侧目,从左边过来的赫然是老四,身旁自然是老五。
一碰面,各自见礼,四皇子看着李霁,不冷不热地说:“九弟如今是混熟了,哪儿都有你。”
“子照和子和心地好,愿意照顾我带我玩,我心里感激得不得了,哪敢拂面呢?”李霁笑容腼腆。
他突然唤裴度表字,语气柔软,甚至甜津津的,四皇子愣了,裴度本人也愣了,随后心里莫名泛起了甜。
四皇子正要说话,裴昭便从后头跑出来了,抓走了李霁和裴度,他一手一个,三人风一般地跑了。
四皇子:“……”
五皇子提醒道:“佛门重地,不能吃人哦。”
“……”四皇子闭眼咽下这口气,扭头对上五皇子含笑的眼睛,冷声说,“你再嘴巴坏,我先收拾你。”
五皇子耸肩,笑着投降。
三人莫名其妙地跑出一段路,裴度停步说:“你们去玩儿,我不能走远了,免得母亲找不到人。”
“娘身边有随从。”裴昭停步,似笑非笑地打量裴度,“你不想同我们走,到底是想照顾娘,还是想和四殿下待在一块儿?”
裴度愣了愣,“此话怎讲?”
他没听懂,李霁却懂了。
老四对裴度的心思,裴度本人不知,但裴昭这个混迹风月场的却看出了苗头。他一向是不乐意带着裴度玩儿的,觉得这个兄长太没劲,但方才却主动拉走了裴度,便是不想让裴度和老四他们凑在一块儿。
裴度是个榆木脑袋,自己冥思苦想一番,解释说:“子照,你误会了,我没有讨好四殿下的意思,只是……”
裴昭不耐烦地说:“只是什么啊只是,你……”
“停。”李霁怕他们在这里吵起来让人家听见,立马捂住裴昭的嘴巴,和裴度说,“之前万宝楼那件事,四哥帮我说了话,你又在查这件事,这个时候若是和四哥私下相处,三哥那边……总之现下避嫌为好。子和,子照是在关心你。”
“呜呜!”
裴度闻言看向倒在对方肩上被捂得翻白眼的弟弟,笑着说:“多谢子照提醒,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既然要避嫌,此时也不好和李霁久待,裴度立马请辞,扭头回古殿陪母亲去了。
李霁松了手,裴昭一脸醺醺然,“殿下,你好香。”
李霁懒得理他,负手溜达走了。
裴昭连忙跟上,嘟囔说:“刚才做什么不让我说话?”
“让你说什么?”两人的随从离了一段距离,李霁便小声说,“告诉你哥:‘离四殿下远点,他对你有意思’么?”
裴昭瞪眼,“你看出来了?”
“嗯哼。”
“可惜了,裴子和是个呆子,什么都看不出来。”裴昭挨着李霁走,“殿下,你是个明眼人,我也不瞒你说。殿下们是尊贵,但裴子和也是侯门出身,如今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大理寺少卿,京城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门当户对的也不是没有,何苦和殿下们扯上关系?那不叫攀上高枝,那叫自毁前程。”
李霁明白,裴度若是同皇子有桃色传闻,那在旁人眼里,他这些年的努力便是白费了。但裴昭能这么想,倒是难得。
“咱们裴家和后宫没什么干系,偏偏裴子和从前是皇子伴读,和殿下们都有交情。他对谁都恭谨有礼,认为这个叫‘中立’,但在人家眼里,这个就是左右逢迎。”裴昭说。
裴昭是关心裴度的,怕兄长湿了鞋,就是嘴巴犟,说不得软话。李霁笑了笑,说:“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难不成把皇兄们都得罪了吗?”
“倒也是。”裴昭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便不说了。
两人在山上溜达,遇到一行登高的乐伶在古银杏旁唱重阳祈福的古曲,各个儿好身段好嗓子,其中有个穿鹦鹉子刺绣石榴画裙的少年杏眼盈盈,最是出彩,裴昭眼前一亮,拉着李霁就往那边凑。
李霁闲来无事,杵在裴昭身旁跟着哼了几句,正要接过那杏眼少年递过来的琵琶,余光却瞥到一抹银白色,往上是张黑皮冷脸。
他心中一动,拿出万能借口——上茅房,撇下沉醉在花丛中的裴小侯爷,快步跟着上了侧后方的游廊。
金错脚步轻快,李霁正大光明地尾随到廊后,下了阶梯,踩着竹栏石径进入月洞门,走过一截小道,前方竹林疏密有致,夹杂木槿,尽头坐着一座古殿。
正午的半空隐隐浮着金箔,洒入大殿,里头只有个穿素袍、戴木簪的人。
梅易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挂着十八子,像是在念佛,身前却没有宝相庄严的佛陀。
他也有所求吗?如果有,他在求谁呢?
李霁在门槛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背影,随后在金错的注视中迈步入内,直接走到了梅易身前。
日光当头,他垂下了眼。
“老师。”李霁居高临下,目光柔和,“神佛不可求。你想要什么?只要世间有,千山万水,学生也为你拿来。”
小李就这样甜言蜜语哄老公[可怜]
大梅:[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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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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