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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追不上的乌龟。"
——芝诺的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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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款款走来。
我和许久未见的电子蝴蝶小姐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但两人实在相隔太远，以我的宅女属性，最近一次非工作需要的出门还是三个月之前去驿站取快递，无人带动的情况下不会踏出家门半步。电子蝴蝶苦口婆心，为了让我呼吸新鲜空气，约定同时出发，视频联系——她还说，这是互联网时代的新型旅游搭子模式。
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转天真正站在高铁站安检口时，我惊觉假期的威力。
队伍拐了三道弯还望不到头，行李箱轮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广播里循环播放“列车晚点”的提示，候车厅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是误入了沙丁鱼罐头生产线。微博热搜上有人调侃：“全国人民的假期，硬是把十四亿人口变成了四十亿。”
我坐在位置上，打开手机，接通视频。电子蝴蝶的车票更早些，现在正随着人流出站，很快，镜头里出现白墙黛瓦，而那些美景也突破空间的界限，映入我眼中。
我：我承认，你提出的新型旅游模式有点东西。
电子蝴蝶：是吧，我们都可以同时玩两个地方，事半功倍哈。
我：是是是，但咱能不能不要在句尾加"哈"。
电子蝴蝶：逗你的哈～
两小时之后，我在车上迷迷糊糊地醒来，然后迷迷糊糊地下车，迷迷糊糊地入住民宿。
推开落地窗，视野一片绿，四处闲逛的牛羊自然而然地路过。
啊——大草原！本牛马来啦！
电子蝴蝶吃着冰激凌：那只是乌兰察布，回头姐带你去更大的草原。
我嗤之以鼻：懂什么，乌兰察布就是北京打工人的阿勒泰！
上午草原骑马，下午火山徒步，晚上露营观星，视频对面还有人撑着油纸伞，展示小桥流水的江南风景，看上去是完美的一天。但在我努力辨认星座的时候，总会穿插着手机的震动声，具有良好品德的我选择不去理会，直到月悬中天，回到民宿，我躺在床上，懒洋洋地翻着工作群记录，随便发了两三句借口。
很多人卷来卷去，争先恐后发送文档，一个比一个字多，对此我毫无波澜。
反而这时手机上方弹出来的消息，直接让我从床上蹦起来。
手机另一边正对着镜子贴面膜的电子蝴蝶吓得面膜都贴歪了。
电子蝴蝶：是谁刚才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现在还能一蹦八米高，要不要给你报名参加奥运会啊。
我没说话，只是非常利索地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从行李箱中掏出平板与键盘，立在书桌上开始冥思苦想，状态的转变就像切换了不同人格。
电子蝴蝶如临大敌，连滚带爬跑到镜头前，作势用手试探我的脑门，结果只能碰到冰冰凉凉的手机屏幕。
电子蝴蝶：喂，究竟怎么啦。
我抓乱头发，向她解释。
刚刚新闻推送，一直关注的校友今天带着她首部编剧作品亮相电影节，领奖时穿着墨绿色丝绒长裙，说句很俗套的话，她的眼里全是光，即便没有得到大奖，但在我眼里仍旧光芒四射，我为她开心，却也焦虑自己。
有一个词组叫"peer pressure"，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那种感觉就像你看着同起点的人登上了更高的山峰，回过头来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原地打转，唯一能做的就是模仿融化的果冻瘫倒在桌面上。
电子蝴蝶若有所思，歪着头问我与这位的关系。
我搓搓脸，说起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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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时学校举办作文竞赛，礼堂颁奖时，我作为第二名与身为第一名的她相识。
记得当时最让我生气的就是窗户，那破旧礼堂的窗户就像个故意捣乱的人，将阳光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样子，我的身上非常暗淡，她的身上布满阳光。
彼时我们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谁也不知道这场相遇会成为缠绕整个青春的引线。
后来因为分属不同班级，初中三年里真正意义上的交集并不多。
我们像两尾游在不同玻璃缸里的金鱼，充其量只是遥遥相望。
月考后的公告栏是距离最近的交汇点，两篇被张贴的范文，一个主打细腻，一个主打想象力。除去这一点抽象的接触，剩下的可能就是在走廊里的抬眼对视。
后来意料之外，我们在高中竟然成为了同班同学。我的数学成绩很好，她的英语成绩很好，所以竞争的火花又落到了语文这个科目上。
我们好像在玩永远不会厌倦的捉迷藏游戏，热衷于在对方施加的压力中获得成就感。
包括后来在大学，纪录片课程上，她拍摄日落，我拍摄水流。微电影创作课，她在剪辑软件里努力调整色调，我对着剧本反复斟酌转场镜头。就连现场随机编故事考试，我们的剧情也是一个比一个华丽。
但事实是，学生时代，是个非常特殊的时期。前方有个比自己优秀的人是个幸运的事情，而毕业像突然拉开幕布的舞台剧，聚光灯骤然熄灭。
我在职场里反复修改无聊的策划案时，她的原创作品已经登上电影节展厅，此刻我们之间的距离，早已不是二十厘米的领奖台，被困在不进则退的人生里的我，看到这个新闻的我，感觉内心的迷茫像藤蔓一样不断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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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计划还有最后一天，我总有些心不在焉。
剩下半天，我干脆回到了民宿，午睡过后埋头码字。刚好起身喝水的时候，手机响起铃声，电子蝴蝶给我展示当地的庙宇，介绍名胜古迹与历史故事，画面里绿树红绸，很多人买了香，在殿前拜一拜。
我：这里是求什么的地方？
电子蝴蝶：好像什么都可以，只要有所追求，我刚才也去了呢。
我：你求什么？
电子蝴蝶：当然是求财了，那你呢。
我：嗯？我？
电子蝴蝶：你在追什么。
我看了看视频框里露出来的键盘，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答道：我在追梦啊。
电子蝴蝶：我看你只是在追乌龟。
我疑惑：什么乌龟？
电子蝴蝶：芝诺的龟。
我更加疑惑：你为什么总能说出我没听过的概念。
对方笑而不语，故弄玄虚，我放弃玩猜谜游戏，直接点开百度搜索。
芝_诺_的_龟_
故事是这样的：让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阿基里斯与乌龟进行赛跑，并且允许乌龟先跑一段距离，比如100米。阿基里斯的速度是乌龟的10倍。当阿基里斯跑到乌龟的出发点时，乌龟已经向前移动了10米；当阿基里斯再跑到这10米处时，乌龟又向前移动了1米；如此循环下去，无论阿基里斯跑得多快，乌龟总能在其前面制造出一个新的起点和距离。
芝诺据此认为，阿基里斯永远也追不上乌龟。
我：……这个放到现在来看很明显是悖论呐。
电子蝴蝶：对呀，好啦，我要去吃饭了，今晚我不打扰你，你好好品一品吧。
视频就这样没头没尾地中断。
我合上电脑，也简单啃了个汉堡，之后双臂张开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像神探夏洛克里面的福尔摩斯那样，在想象中将米白色的天花板当成了白板，进行演算。
在当代数学知识的加持下，我很快搞清楚这道题目的正解。
设阿基里斯速度为10m/s，乌龟速度为1m/s，初始距离为100米，乌龟先跑出这100米。
速度差是9，追击时间就是100除以9，100/9，差不多11秒左右。
再验算一次，阿基里斯跑的距离，10乘以100/9，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可以跑出1000/9米。乌龟那边是提前跑出的100加上后面的1乘以100/9，也等于1000/9米。
验证无误，确实是100/9秒，阿基里斯追上乌龟。
窗外的牛羊发出悠哉的叫声，电子蝴蝶像是和我心有灵犀，在我刚刚得出结论的时候发来一条信息，并配了水池中的乌龟照片。
电子蝴蝶：提示，这个问题太理性可是想不通的哦。
我：100/9秒。
电子蝴蝶：哎呀，我就知道！
好吧，听她的。
我在脑海里将刚才的算数过程擦掉，继续面对空白的天花板发呆。
芝诺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理论呢？
我躺了会儿，翻来覆去，刷牙洗脸的时候也在想，收拾行李的时候也在想，拉窗帘的时候，正好看见窗外散步的动物，一黑一白，一前一后，不知怎的突然就想明白了一切，连带电子蝴蝶女士的用意一并想明白了。
这个故事已经设定好前提是追不上。
因为追不上，所以追不上。
但是阿基里斯为什么一直要追乌龟过去的位置，这样一来，他只能追赶到乌龟的过去，只能追赶到影子，而不是真正的乌龟。
就像刚刚的数学公式，直接跳出既定框架，锚定未来的位置。
在那个位置乌龟到达了，人也到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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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悟了。
电子蝴蝶：孺子可教。
三分钟后，她又发来一条。
电子蝴蝶：其实早就没有那扇故意捣乱的窗户了，你身上已经布满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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