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这场从下午开始下的大雨似乎没有停下的趋势,酒吧男迎宾打了个哈欠,直觉今夜应该不会再有客人了,便掏出手机刷起论坛。
“噼嚓!”
闪电划过夜空,映出一个长长的影子,那影子最前端覆盖住了迎宾拿着手机的手,一闪而逝,身体却产生了被某种物质触碰到的幻觉。
迎宾被吓得手一抖,却下意识扯起笑抬头起身:“客人,是要在大堂还是包间啊?”
那人收了伞,避开他要接过伞的手,嗓子有些低哑,但能听出是年轻女性,“包间吧。”顿了顿,她又说:“要隐蔽些的。”
“哎!您跟我来!”
易知尔跟着男迎宾上了楼,直直进了走廊最里边。站在走廊上时仍能感受到脚底下传来的震动,是一楼狂欢留下的余韵,让人有种并未踏在实地的错觉。
踏入包厢房门后,这几分错觉终于被加厚的特殊材质地板所阻挡,她抬起笼罩在兜帽下难辨情绪的脸,快速扫视了一圈包间内部,包间不大,但有宽大的沙发和独立卫生间,从包间唯一一个窗口看出去,是几乎咫尺之隔的树木枝干与远处黑压压一片的山林。
简直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地。无论是建筑物内密集的人群、还是距离如此之近的老山林,都为她提供了较为踏实的安全感。
没敢在惹了一身骚的情况下回福利院,她径直走向沙发,捞起茶几上的酒水单随便点了些东西。
“我自己呆会儿,别让人打扰我。”
“哎好,您有事用传呼机就行。”服务员放下承着酒水零食的托盘,替她关上门离开。
酒吧大堂嘈杂喧闹被隐去,她终于坚持不住似的,虚弱地靠在沙发上大喘着气,将兜帽和口罩摘下,露出一张汗湿的苍白脸庞。
她摸向大腿外侧的伤口,虽经过了简单处理,但伤口无可避免在运动中与裤子黏在了一块,血染透了那块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形成了硬块。
她轻声嘶着,艰难地脱下裤子,尽管已经足够小心,裤子褪下时仍将狰狞伤口撕扯开,已经结痂的地方瞬间裂开溢出鲜血。
缓了会儿,她挪到卫生间,用清水清洗了伤口周边,两手拉住那块之前草草粘上去的皮肉缓缓扯开。皮肉粘合的程度不高,但扯开时仍有种又痒又疼的怪异感觉。
踩着马桶盖,她用碘伏仔细清理身上各处伤口后,上药、包扎或贴上创口贴。处理完伤口后,她呈大字型躺倒在沙发上,困倦地伸了个懒腰。
作为一个自律的人,以往这个时候她已经在睡梦中了,而此时的她翻滚了几下便强撑着坐起来,打着哈欠捞过一边的包,从中掏出那个黑色匣子。
她拿起来细细看了一圈,这是个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黑色匣子,表面有细细的刻痕,看着像某种生物的艺术花纹。匣子接缝处没有锁扣和合页,但无论如何都没法打开,她晃了晃,里面好像有什么极轻的东西。
试着对匣子使用暴力,无果。它始终光滑无暇的表面除了显示自己并非凡品之外,没有给出任何线索。易知尔实在是疲惫到极点,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尝试都在消耗她所剩无几的气力,她又打了个哈欠,强撑着憋的一口气也逐渐泄了,随着挫败感而来的是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的疲惫。
在意识彻底被拖入虚无之前,她挣扎着起身用实木软皮凳抵住门,将匣子收进包里,包没有地方藏,放在玻璃茶几上太显眼,放在卫生间又离她太远了不安全,她只能紧紧抱在怀里,蜷缩着身子沉沉地睡去了。
当她彻底沉入梦乡后,包厢的灯忽然闪了一下,紧接着彻底灭掉,借着窗外远处霓虹灯昏暗的光线,黑色的物质像某种流动着的液体,缓缓包裹住易知尔。
“咔。”
极细微的响声自她怀中传来,她未舒展的眉头动了动,似是察觉到什么,却很快被抚平。
“好梦……”不知道从何处落下一声轻叹,她紧绷的肩颈缓缓松弛下来,呼吸渐缓。半明半暗的光影中,灰白色的眼睛贴着她的耳侧缓缓闭合。
*
易知尔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她一会儿梦到面部模糊的人在她的面前被枪击中,一会儿又梦见她所爱的一切被烈火焚烧燃尽,那种无能为力的窒息感最终化为校长那张丑陋的嘴脸,她看见她并没有像过去的半个月一样想方设法摸底、跟踪收集他的出轨证据,并让小女孩交给他的家人,而是顶着一副她极陌生的表情,毫不留情斩下了他的头颅,她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转向了她,神色晦暗难明,冲她举起了手中利剑……
“啊!”
易知尔被失重感和疼痛从梦中唤醒,她摸着额头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天光还未大亮,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睡姿不太好的她摸了摸鼻子,捡起了被扔下地的包。
时间显示早上五点半,她满打满算也只睡了三个小时,但此时不知道是因为那个过于怪异的梦,还是由于身处陌生环境,她彻底没了睡意,伸了个懒腰去卫生间洗漱。
既然醒了过来,就要开始思考下一步发展了。
吃着昨晚上没来得及吃的零食和低度数酒水——她当然知道早上喝酒不好,但一时半会她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在手机备忘录上敲敲打打,将昨天一切线索记录下来。
她将[黑衣人][匣子]加了括号框起来,在旁边打上几个问号,指尖轻点屏幕,陷入了沉思。
黑衣人当时绝对不是随便找的人,他说的话、他的提醒都在预示着一件事:他将自己当做接头的同伙了。
那么,自己被认定为同伙的原因是什么呢,是位置、体型、性别、还是衣着?
站在尹昭雕像下的只有她一个,而由于这个年龄段的女性男性身型相差不大,且她常年健身、当时也戴了口罩帽子,体型性别也很容易和同年龄段的男性混淆,所以两种性别她都得考虑进去。但最突出的还是她当时的衣着——永歌校服。
那么,假定这个性别不明的同伙的接头方式是身着永歌校服、站在尹昭雕像下。在此之前,并没有任何一个类似的可疑人物出现,那这个人也许是来迟了也许是临时无法前来,如果是来迟了,那极大概率迟得不多,如果“幸运”的话正好能看见她。
也就是说,就算那个黑衣人幸运地死在了追兵手里,她也依旧可能引来了杀身之祸。
好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她只是有些焦虑地抖着腿,敲打上了[永歌学生][性别不明][9.13不在学校]这几个词。并不排除是故意穿了永歌校服的校外人士,但是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就暂且把目光放在校内好了。
永歌是封闭式管理,按理来说不能随意出入校门,除开节假日外出只能请假,但因为她周末两天有兼职,所以她每周都会向学校申请周末外出。如果那个人是永歌学生,那么她和那个人都会在请假名单上,她只需要留心观察就好。
手机快没电了,昨天开了极限省电,但电量仍在缓慢下滑,她必须得想办法处理好一切回到福利院。
她打开包准备再次整理自己的物品。
“咦?”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便将那匣子拿了出来,却看到它原本严丝合缝的边缘开了一条细缝,她手微微使劲便将其打开来。
匣子开后她才看见原来合页在匣子里面,而匣子内部只有两张纸条,一张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纸字迹面朝下安安静静铺开,一张卷起来的普通纸张被纸胶带固定在底部。
她先拿起那卷起来的展开,里面只有几个大字:
「二月三,康撒汀。」
看着像日期和地名的组合,她掏出手机搜索,但并没有任何信息。
又拿起另一张纸。这纸触感很奇特,与其说是纸,不如说像光滑的石板表面,然而身为纸的柔软质地又与它的触感产生了十分割裂的感觉。
她将纸条翻转过来。
「十一月十日,朗布尼萨公寓……」
在看清关键词的一瞬间,她的瞳孔骤缩。
「……爆炸案。」
朗布尼萨公寓位于六区最顶尖的富人区,是六区赫赫有名的权贵朗布尼萨男士名下的房产,也是他和他的家人长居的地方。
朗布尼萨公寓爆炸案?这是什么死亡威胁吗,还是某种预言,自己是否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易知尔的左手又开始颤抖,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的额头不由渗出冷汗。
如果这真是什么极端组织的犯罪宣言,且能力大到能在拥有最高端防卫系统的富人区里杀人、且不在乎引发的后果,那么得到这个匣子的自己是否已经处于危险之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的脑子乱作一团,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在脑中飞速掠过,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非要昨天去罗迪街区送那该死的信封。
这下好了,那对待婚姻“忠诚”的蠢货估计完蛋了,自己估计也要完蛋了。
她将头埋进□□,崩溃得想大叫。
哎?
手机界面突然弹出一条消息,她点开,是福利院院长之一的陈慈发来的。
「陈妈妈:耳朵醒了吗,你今天要回来吗,你李妈妈出门办事去了,要是回来记得跟我说噢。」
她昨天忙碌之中只匆忙给手机静音,后面也几乎没有掏出手机,此时她才看见上面还有几条未读信息。
「陈妈妈:耳朵今天回来吗,还是睡学校宿舍?」
「陈妈妈:要是打算回来的话,记得通知我们去接你,这几天突然来了几个记者,说是要采访你。」
记者?
易知尔有些怔愣,她都快忘了这件事了,自从她上个月底入学测验上出名,不仅上了六区的新闻,这段时间还一直有记者想来采访她,不过由于出名的名头是“怕异兽的天才御兽师”,班主任张澄明担心记者问些不该问的,告知她之后也建议她不要轻易回应。
学校不让无关人员出入,她那几天就一直呆在学校,本来过了一周基本上消停了,这才让易知尔跟踪校长的计划得以成功实施。没想到,他们进不去学校却不知道从哪搞来了她的信息,跑福利院堵她来了。
等等,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如果这棵树本来就处于危险中呢?
她眼睛一亮,腾地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她也有可能不会被那两波人在意,但她不愿意去赌这个可能性,万一真的有性命危在旦夕的那一天,一个默默无闻行事低调的普通学生,和一个万众瞩目的废物天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谁更难杀。
只要她能站在聚光灯下,那么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一半。
而另一半……
她将斜挎包背好,又穿上外套盖住背包,戴上外套兜帽和口罩。
至于如何抛出些似是而非的饵,或者跟那些嗅着腥味来的媒体说点它们爱听的,把关注度持续扩大,形成真正的护城河。
那就得看她自己的能耐了。
*
回到福利院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远远看着门口有几人蹲守,她脚步一转便去了福利院后院围栏处。
围栏不算难爬,她忍着四肢伤口在肌肉用力时传来的疼,三下五除二翻了进去。拍了拍手上蹭到的灰,她抬头一看,一楼的窗户都是防盗窗,二楼……很好,没有一个阳台门是开着的。
“嘟……”
“小耳朵?你回来了吗,到哪啦,我去接你。”电话响了一声便被接起,陈慈说话时口齿不清,似乎正在吃早饭。
“陈妈妈,我在后院呢。”
陈慈很快过来打开了二楼的窗,看着易知尔一点点艰难爬上二楼露台,眉间的担忧终于淡去,松了口气将她迎了进来。
“怎么从这儿进来啊,让我出去接你不好吗?”
“那些媒体一个比一个精,都能知道我住址了,肯定过来一个堵一个,您要是去接我,那得在门口就被堵住然后怼脸拍个几十张照片,明天就得因为废物天才推搡记者上新闻……”
她不甚在意地对来看她手有没有受伤的陈慈摆摆手,安抚地笑了一下。
“那快去把这身衣服换了吧,捂得这么严实,虽说最近几天天天下雨温度骤降,你这样穿还是得闷坏吧。”
“毕竟为了躲门口的人嘛,那我去换衣服啦。”她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行,换好了就下来吃早饭,我给你煮面条吃。”
用帕子擦了身体换了身衣服,又下楼吃了两大碗面条,原本已经饿过头的胃部终于被久违的饱意充斥,她懒懒打了个嗝,端着桌上的碗筷凑到陈院长身边一起洗碗,踌躇着想着怎么跟她商量。
“陈妈妈,我打算接受采访。”
“嗯?为什么呢。”
“我觉得出名并不是一件坏事,只要我能把握得住,而且,”她顿了顿,还是难以启齿,只含糊不清地说:“我有必须要出名的原因,您…能理解我吗?”
“嗯……”陈慈似乎陷入了思考,一时间厨房里只有水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如果你想,那就去做吧,但前提是让我和你一起。”
易知尔松了口气,一时间因她的信任有些感动,亲昵地用头蹭了蹭陈慈的肩膀,“那等会儿我把计划全部讲给您听,您帮我参谋一下。”
“好。”
陈慈和蔼地笑着,将碗筷垒在架子上时,手上的疤痕映入眼帘,她看着那道刀疤发了会呆,直到易知尔拖动桌椅的声音传来,她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偏头看向易知尔擦拭桌面的背影。
年轻的身影似乎与谁逐渐重叠,她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