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早晨。
高一的学生还没有战斗课,自然没有分发作战服,又因为今日活动不要求穿校服,易知尔晨练之后换了一身运动服就过来了。
她的装束在一众人中并不显眼,因为班上的二代——至于是什么二代她并不清楚——孟卓君同学穿了一身据说价格不菲的高定作战服。
“不算很贵吧,而且这个设计师和我妈是旧识,送了我不少衣服。”金黄色的长卷发披散开来,孟卓君伸手捉了一簇在手中绕圈,有些无所谓地开口,语气略带敷衍。
而围着她的几人似是感受不到她的敷衍,如蚂蚁般对着“猎物”辛勤奉承着。
感受到易知尔的目光,孟卓君懒懒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别围着我了,很热,请让开。”
那几人面面相觑,看着孟卓君身边围着为她降温的冰蝶,终究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默默退远了些。
穿着极富有设计感的夏款作战服、脚踏特殊材质制成的靴子,一脸矜持骄傲的少女逗弄着手上为她提升速度减轻负重的若鼠,站在易知尔面前,微勾唇角,“真有这么怕?”
在她靠近时就下意识转开视线的易知尔静默两瞬,似是在思考她言行的用意,然后垂着眸子带着温软的笑开口:“是挺怕的。”
孟卓君也没靠近她,维持在易知尔的安全距离之外。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易知尔,歪了歪头,五官深邃的白皙脸庞又带上了几分兴致缺缺,“噢,行。”
哒、哒……
少女绣着繁复花纹的靴子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易知尔微攥的拳松开。
即使是面对冰蝶和若鼠这种堪称软萌的异兽,她也依旧会产生惧怕的情绪。但这似乎是非常不正常的事,对于恐兽症患者来说,恐惧某一个或几个物种才是正常的,像她这种几乎是从出生开始便恐惧一切异兽的人,仿佛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那个异质。
她同样恐惧普通动物,但是那种排斥反应远不如面对异兽时,如果说面对普通动物时她的恐惧是5,那么面对即使是与普通动物相似的异兽,她的恐惧情绪也很容易达到50。
“露西,大家都到齐了吧?”
衣着朴素的女孩应了一声,扶了扶脸上的眼睛,“张老师,都到齐了。”
她有着及肩长的棕色短发,被编成两个干净利落的麻花辫服帖地垂在肩上,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上带着雀斑。
“好,那我们就准备出发。”张澄明冲自己可靠的班长微微一笑,向一旁的卫兵示意。
多重特殊材质复合制成、足有一百米高五十米厚的城墙附近,每隔几米便分布着一个大型升降机,用以运输人员和物资,而城墙内部是各种通道、仓库、兵营和避难所,不过这次她们只是借城墙的升降机路过,并不会路过这些地方。
易知尔随着人流踏上升降机,卫兵用对讲机与城墙上的操作人员联络,升降机轰隆隆作响着开始运作,虽有些颠簸,但尚算平稳。
她睁大眼睛,新奇地看着脚下的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在因兴奋而心跳加速的感觉中,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露出了衷心的笑容。
“好高啊!”她和其他同学一同叫着,那一瞬间,仿佛最近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她还是以前那个普通的少年。
站上城墙时,学生们欢呼着涌在城墙边,看脚下缩小的城市,她却抬起头,恍然间觉得自己可以摸到云。她向天空伸出手,那双手骨节粗大,并不纤细,但十分有力。
她五指张开,对着云,背着光,正巧有几只飞鸟越过,她对着它们,缓缓捏紧成拳。
她想,她有一日也会这般自由。
*
十五年来,这些内城长大的孩子第一次看见内城墙外的世界。
“这里是外城七区呀,感觉好有特色,是故意修建成这个样子的吗?”
坐在大型客车上,有人兴奋地将头贴在窗户上,指着外面和内城六区老城区相似的景色。
然而越往外走,那些老旧楼房逐渐褪去颜色,如同蒙上了一层灰扑扑、永远也冲刷不去的尘土。街道渐渐变得狭窄,那些简易搭建的摊位不知不觉便占据了道路两侧。
随行学院老师的御兽保证了车辆行驶时的稳定,车内的学生对路面的坑洼不平感受不算深刻。
民众的脸庞普遍干瘪蜡黄,但精神状态看起来还算好。她看见老人坐在矮小破旧的摊位后面,一边颤抖着手编织小物件,一边和旁边的人交谈,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易知尔想打开窗,却发现窗户是焊死的。
车内随行的冰系御兽在维持着舒适的温度,她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听见外面有人在唱歌,夹杂在有些模糊的广播声中。
“帝国的巨鹰,无上荣耀……”
“内城的英杰,赐予我们新生命……”
“忠诚……忠诚……”
“为帝国奉献一切……”
墙上是各种宣传画报,孩子们拿着什么东西嘻嘻哈哈地奔走而过,她想看得更清楚,眼前却突然一黑,似乎是什么御兽放出的植物覆盖住了车窗。
老师被扩大的声音传来,“路程四个半小时左右,车窗暂时遮住了,大家好好休息。”
也有人不满抱怨,被老师以“会路过军事重地”为由堵住了口。
易知尔头没再靠着窗口,她挪了下身子,正坐在座位上,闭上眼睛。
忠诚、忠诚……
忠诚……吗?
*
说是暂时,却直到车辆停在外城墙下,才收起了那覆盖住窗的植物。
一堆细瘦如同植物枝干的虫足带着其上茂盛生长的酢浆草,从车窗下面缓缓挪了上去,最终消失在车顶。
易知尔一想到那只巨大的拟态草虫就趴伏在车顶,脸上就没忍住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好在,那只御兽的御兽师贴心地将它用布覆盖住,而它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待遇,乖乖地蜷缩起身体,任由那御兽师将自己裹成一个球。
易知尔捶了捶发软的腿,逃也似的下了车。
外城墙不如内城墙高大坚固,但也仍有五十米高十米厚。当两米高两米宽、合起来与墙同厚的三道城门逐一打开时,本来因刚睡醒而懒散站着的学生也精神了点,纷纷踮起脚、伸长了脖子。
最里面是三米厚的铰链式门,后面是两道两米厚的升降闸门。
易知尔转头看向露西,这个品学兼优的女孩自回复张老师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正紧抿着唇,眼神有些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露西是六区权贵洛特家从外城带回的孩子,身为女仆却被允许上学,为此,六区民众对洛特家的赞誉一直很高,称那家为“慈善家”。
易知尔收回视线。开学后她自荐当了学习委员,就职务便利探听皮格校长的底细、行踪和流言蜚语,也在此过程中了解到了班上一些同学的家庭情况。
露西的处境很尴尬,虽然身为天才能够接受教育,但是依旧被困在仆人的身份中,甚至因为自身价值越发突出,她的身份成了攻讦她的利刃。
她会不会想摆脱这一切?而且恰好,她上周六因为“主人生病了需要回去照顾”而请假,名字赫然在她抄写的嫌疑人名单上。
露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头看她,她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混入旁边的好奇宝宝中,没被抓到。
说是混入,她也着实踮着脚望了几眼远处,今天是分配给六区高中的时间,但为了安全起见,每个学校的御兽班集中进出,永歌排在第三,得等排一二位的学院学生回来才能出去。
嗯?
肩膀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两下,易知尔没多想,下意识向右偏过头,人群站得比较密,她以为是哪位同学不小心碰到了她。
但转过头那一瞬间,也许是冥冥中命运的牵引,越过嘈杂喧闹的人群,她一眼看见了远处黑伞下的红发女人。
看不清脸,那女人穿着黑色风衣,一头红发鲜艳如火,被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围在中间,正侧耳听着身边人的耳语。
倏尔,她抬起了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易知尔怔怔地看着她漠然收回视线,黑伞往这边倾斜,将她的身影遮蔽住,人群护着她进入远处临时搭建的建筑中。
六区常在媒体上露面的权贵,有谁拥有一头红发吗?
出城的事本来就备受瞩目,每天前来围观的内城权贵也不少,媒体更是多如牛毛,此刻她们的头顶上就飘着全程跟踪拍摄的无人机。
“小刘同学,那个红头发的人是谁啊?”她头一转,笑容温和地询问身边的同学,那同学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记得自己的名字,踮脚往那边看了一眼,“不知道,六区没听说过有红头发的权贵,估计是别的区的,但是我记得她们那一块儿都是策划出城这件事的,她估计也是其中之一吧?”
“谢谢刘晓同学,你人真好。”她温温柔柔地道谢,那同学摆摆手,心里却在想她也没传闻中那么难相处嘛。
“永歌学院到齐了吗?”
“齐了齐了,要准备出去了吗?”
张澄明原本还在跟二班三班的老师说话,听到卫兵询问立马凑了过去。
“嗯,下一个就是你们了。”
三个御兽班九十多号人,排成两列越过城门,易知尔身高腿长,站在自己班末尾,她听到前面传来其它同学的惊呼声。
“哇……”
“虽然刚刚就看见了,但还是觉得有些震撼。”
易知尔微眯着眼,适应着突如其来倾洒在脸上的日光,她的眼前是此生从未看过的景象。
城墙附近是被精心清理过的平地,而几百米远外,才是狩猎区本来的模样。
高大灌木耸立于远处,虬结的树根蔓延开,牢牢抓住这一方土地,在盘根错节的地衣植物上,是荒废的城市废墟。巨大的兽骨散落在各处,爬满了蔓生植物,此处几乎看不见仍挂有血肉的尸骸,半掩在植被中的尸身上蛇虫鼠蚁盘踞,既荒凉又富有生机。
那是人类曾经的家园,也是现在难以收复的领土。
“大家不要乱跑乱走,保持安静,可以用手机拍照记录。”张澄明作为领队,将三个班的学生都安排好了站位,确保每个人都能在警戒线内观察到狩猎区的情况。
由于身高,易知尔被安排站在了最边上,她稍稍往右后方挪了几步,离面前滚烫的人体远了些,一手举着手机拍照,一手给自己扇凉。
好热……
她皱着眉,松了松自己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
“呜……”
旁边的人群有些骚动,有犬类低低的呜咽声传来,易知尔还没看见声源,在听见这声音瞬间便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然而好像就是这一步惹恼了它,被主人温柔安慰而压制在喉间的犬吠声顿时冲破喉管。
“汪!汪汪!”
那条白色的宠物狗原本是被抱在怀中,现在却挣扎着落在地上,急促不安地翕动着鼻头,冲着易知尔狂吠。
“小白,别叫了……”
它的主人是个面容清秀的少男,现在正尴尬地涨红着脸抓住狗嘴,然而那条普通的狗却将身子扭来扭去,焦急地想冲过来。
“汪汪!呜……”
小白狗被维持秩序的老师揪住,强行关进了宠物包,那个男孩也蔫头耷脑地被他班主任拎回了门内。
易知尔看向身处宠物包中,却仍冲着自己亮着爪子的小白狗,突然福至心灵地一激灵,下意识站得离城墙远了些,转过身去。
它好像是在……看着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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