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云舟起飞了。
飞舟平稳地升入云端，穿过缭绕的雾气，将繁华的云阙京渐渐抛在下方。
蓝珏从舱房内走出，凭栏而立，默然注视着那座巍峨的仙家名城在视野中越来越小，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逐渐化为模糊的光点，最终彻底隐没于云海之下，再也看不见。
一旁并行的另一艘更为华美、舟身刻满流云与瑞兽纹样、桅杆上悬挂着显眼姬氏家徽的飞舟甲板上，一个身影也正凭栏远眺。
姬睦似乎也刚告别完家族，她转过头，恰好抬头，目光穿越两舟之间不算太远的距离，与蓝珏对上视线。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明媚动人。
蓝珏面色平静，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收回了目光。
她看着云阙京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姬睦那时的眼神深邃难测，仿佛怜悯那座几近可称作天上城的云阙京，深情悲悯恍若九天神女，俯瞰着即将迎来命运转折的尘世。
不过那时候的蓝珏并不关心，她转身回了舱房，把尘世关在门外。
当然，后来所有人都知道，姬睦炸了云阙京，清洗了半数修真世家，把废墟沉入域外之海。
但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
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可翻十万八千里，云舟虽不及那般神通，亦能日行万里，穿梭云海，迅疾非凡。
窗外景色飞速流转，下方山河绵延，逐渐由灵秀丰饶变为荒凉冷峻，显然正不断接近苦寒的北境。
五日的行程中，李长老曾将蓝珏唤至跟前，细致讲解此次历练安排。
“北境迷雾渊异动频发，雾城求援。此次任务主要是由筑基与金丹期弟子负责，协同姬家修士，清剿城外游荡的低阶雾妖，并探查几处异常波动源头。”李长老缓声道，“仙盟分派历练，除考量地域就近，亦有权衡各方势力、磨砺新秀之意。世家需轮流出人，而我清虚剑宗，因门下多剑修，战力卓绝，故多数除魔卫道之事，皆难缺席。”
她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期许，“本代首席大弟子前些日子已成功突破元婴，晋升长老之位。如今首席之位空悬。蓝珏，你乃此代弟子中最早结丹者，心性资质皆属上乘。若此行表现卓越，回宗后又能顺利拜入宗主门下，那么，这首席弟子之位，多半便是你的了。”
长老语重心长，又叮嘱了许多身为首席需承担的责任、需要注意的宗门内外人际关系，可谓苦心孤诣。
最后，她看着蓝珏，温和笑道：“我名鸣鸢，我等着你叫我师姐的那一天。”
五日后，两艘飞舟一前一后，缓缓降落在北境边陲。
一股苍凉、肃杀、夹杂着淡淡血腥与迷雾特有湿冷气息的风扑面而来。眼前是一座巨大而冰冷的黑色城池，宛如一头伤痕累累的巨兽，沉默地匍匐在灰蒙蒙的天穹之下。
城墙高耸，遍布各种法术加固的痕迹与新旧交错的爪印、灼痕，墙头巡逻的修士与士兵皆面色凝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远方那一片无边无际、缓缓翻涌的灰白色迷雾——那便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北境迷雾渊。
此处便是大陆的北端边界，雾城。它与那片吞噬一切的迷雾共同构成了凶名在外的“北渊”。
两位长老与雾城城主在城主府内对接。府内气氛凝重，烛火摇曳，映照着墙上巨大的北境地图。
蓝珏与姬睦皆侍立在各自长老身后。
城主是一位面容坚毅、带着一身铁血煞气的中年将领，修为约在元婴期，她指着地图上几处新标记的红点，沉声道：“……近来这些区域异动尤为频繁，雾妖数量和凶性都有所增加，甚至出现了些许未曾见过的品种。有劳诸位前来支援，务必小心。”
李长老与姬家领队长老仔细询问细节，敲定排查区域与任务分派。
最终，蓝珏受命领一队剑宗弟子，前往城西一处废弃矿洞探查异常灵力波动。
任务玉简落入手中，沉甸甸的。
——
两位长老与城主就防御细节、物资调配等事宜继续深入交谈，挥手示意蓝珏与姬睦可先行退下，前去调派各自人手，并熟悉城中环境，为即将执行的任务做准备。
蓝珏拱手行礼，转身大步走出议事厅。
一离开那肃穆的氛围，耳边立刻充斥着急促的脚步声、甲胄摩擦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城主府内，身着各色服饰的修士与披甲持锐的凡人将领行色匆匆，进进出出，有人面带疲惫、身上带伤正抓紧时间调息，有人则一脸凝重地捧着玉简或卷轴向内疾行，显然是汇报最新军情。
整个府邸如同一架精密而紧绷的战争机器，高效运转，弥漫着一股边境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警惕的肃杀气息。
几乎同时，姬睦也从另一侧门走出。她甫一现身，早已等候在外的七八名姬家子弟立刻围拢上去，神色恭敬中带着依赖。
“睦师姐！”
“师姐，情况如何？我们负责哪片区域？”
姬睦被族人簇拥在中间，方才在厅内的些许懒散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练与不容置疑的气场。
她利落地拿出任务玉简，语速清晰明快，开始分派任务，谁人负责侦查，谁人负责主攻，谁人策应，条理分明。她微微扬着下巴，眼神明亮而锐利，言谈举止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发号施令的自信与意气风发。
蓝珏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向外走去。
她径直回到剑宗弟子暂住的院落。将此次同来的十余名筑基期召集起来，言简意赅地传达了任务内容，明确了各自的分工与明日集合的时辰。
“云舟赶路五日，诸位师弟师妹想必都有些疲乏，今日便好生休整，养精蓄锐，明日辰时，于此地集合出发。”她目光扫过众人，见不少人确实面带倦色，便补充道，“此地虽为边城，想必也有些特色吃食，若想逛逛，务必结伴同行，注意安全，切勿惹事。”
众人应下，陆续散去。
蓝珏出声叫住正欲回房的凤挽：“凤师妹，留步。”
凤挽立刻停下脚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她：“师姐？”
“连日赶路，想必闷坏了。”蓝珏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稍缓，“可要随我出去走走，寻些此地吃食？”
凤挽闻言，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笑容，几乎要跳起来，连忙点头：“要要要！师姐最好啦！在船上都快憋坏了，除了打坐还是打坐！”她立刻凑到蓝珏身边，挽住她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起来，“听说北境的炙肉和奶饼子特别香！还有那种用一种耐寒的灵谷酿的酒，据说喝了浑身都暖洋洋的……”
师姐妹二人走出驻地，融入雾城的街道。
与云阙京的仙气缥缈、繁华精致截然不同，雾城的街道宽阔、粗糙而坚实，房屋多以厚重的石材垒砌，风格粗犷。
街上行人大多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边民特有的警惕与坚韧。即便是路边摆摊的小贩，或是街角表演杂耍的艺人，手上都明显有着修炼或常年习武的痕迹，动作利落，眼神精亮，民风彪悍可见一斑。
蓝珏默默观察，心下对这位能在此地建立起秩序并守住边境的雾城城主，多了几分敬佩。
她们寻了一处客人颇多、冒着腾腾热气的炙肉摊子坐下。摊主是个嗓门洪亮、动作麻利的中年人，一边熟练地翻动着铁架上的肉串，一边热情地招呼客人。
凤挽点了一大堆吃食，等餐的间隙，好奇地问那摊主：“老板，咱们初来乍到，听说北渊……就是那边那片雾特别危险，到底怎么回事啊？那些雾妖真那么可怕？”
摊主闻言，手上动作慢了些，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敬畏与晦暗：“嗐，两位仙师是刚来的吧？咱这雾城，就是因为那鬼东西才存在的！”她叹了口气，用铁钳指了指远处那仿佛连接着天地的灰白色迷雾屏障。
“那儿，北境迷雾渊，老辈子传下来就说那是天尽头，是世界的边儿，再往外就不是咱们的地界了。那迷雾邪性得很，自古进去的人，甭管多厉害，就没见谁出来过！所以早就没人往外探了。”
“可谁成想，大概六百年前吧，造孽哦！”摊主压低了声音，“听说是一些丧尽天良的魔修，嫌处理尸体、见不得光的东西麻烦，就偷偷摸摸往那迷雾里头扔！结果不知道咋的，大概是惊动了啥，或者养出了啥怪物……从那以后，那迷雾里头就开始爬出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她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那些东西，咱叫雾妖，没脑子，就只知道破坏和杀人，见活物就扑！一开始只是边境的村子遭殃，后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仙盟和当时的王朝没法子，只能联手，花了大力气，在这最北边建起了这座雾城，挡着它们，不然里头的大好山河可就遭殃了！咱们这城，就是钉在这门口的一颗钉子！不然，哪用受这罪？”她摇摇头，继续翻动肉串，油脂滴落在火炭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蓝珏与凤挽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凝重。
她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问道：“师妹，你可还记得在云阙京时，姬睦关于北渊是如何说的？”
凤挽蹙眉细想，也低声道：“她说……自六百年前仙盟共讨魔尊后，便将残余魔修尽数驱赶放逐至北境迷雾渊，此后天下清平，再无邪魔。还说迷雾渊早已安稳，雾城只需防备些未开灵智、偶尔下山扰民的寻常妖兽……”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上血色微微褪去，“可这位老板说的，分明是……是人形的、嗜杀的怪物……师姐，中原的说法和边民亲眼所见的，为何截然不同？”
她的眉眼间不禁染上一丝对未知的忧虑与恐惧。
蓝珏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摊主那带着恐惧却无比确信的脸庞，又望向远处那死寂翻涌的迷雾，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凤挽的肩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无妨。传言终究是传言。究竟是何模样，亲眼去看看便知。”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置于桌边的剑柄，冰凉的触感传来，让她的话语更添一分斩钉截铁的锐气：
“况且，我的剑也未尝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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