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做游勘,可以叫她小游,也可以叫她小K。
她是一个迷途的人,是一个别扭的人,又是一个懦弱的人。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但总不可能是昨天,总之她总有一天会离开。
小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落到现在这样一副境地。无论是之前被社会性死亡还是现在真的要物理上生命消亡的事实都让她脑子发懵。
现在她正瘫在一个橡胶充气小船里浑身没劲,在忍受着头顶灼烈日光的同时又莫名地觉得自己身上在一阵阵地发冷,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这些皮肤上的些微凸起对海风的感知似乎异常地敏锐。
让游勘感到十分奇怪的是,明明她感到自己那部分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烈日炙烤地发烫,却还是从自己的肌肤之下涌起似真似幻的冷意,这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体是否出了问题。这很容易让她想到自己是否已经感冒了,如果再发起烧来,自己的身体状况恐怕会变得更差。但她有些不想再去管自己的身体健康怎样了,以至于小游自己甚至懒得掀起眼皮来看一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毕竟游勘本来就抱着一丝将自己彻底从这个世界抹除的疯狂念头。
如今她已经独自在海上漂流了七天了,视线所及之处已经看不到陆地。现在四周的天际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人分不清天与海面的边际。也许是现在天空还不是十分晴朗,虽然依旧能看得很远,但以游勘为中心的海面和她头顶上的天空都是越往远处延伸颜色越惨淡苍白,以至于远处视线的极限被白茫茫的雾霭一样的东西遮蔽了天空与海面的边界,导致它模糊不清,像是天空与海洋融为了一体。现在天空的颜色是有些发白的苍青色,相比于有时候深邃的苍蓝色显得惨淡了一些。
在游勘刚开始从岸上进入海上的那天的天空就是干净深邃的鲜亮蓝色。当时的游勘刚从窝了一个月的地下室里出来,外面的一切都新鲜地让她发懵,仅仅是在外面呼吸的空气都让她觉得是极新鲜的刺激。那时空气中或冷或热的温度变化刺激着她鼻腔中的感受神经,更兼有各种外部或人造或自然的气味。当时她闻到的最先猛烈刺激她鼻腔的气味是附近草坪上新割的青草所散发出的气味,让多日不见阳光蜷缩在地下室里的游勘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胸口一阵阵地犯恶心。
她在某个地方看到过,这种被修剪过的草坪发出的气味是植物在受到机械损伤时散发的绿叶挥发物,是一种它们遇到危险时发出的化学信号。这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危险、破坏和死亡,游勘不由得加快脚步逃离了那种气味笼罩的地方。许久没有活动的身体,此时就像生锈了一般僵硬而又不协调地跑动着,直到游勘再也闻不到那种味道。在经过一番活动过后,她很快让自己的身体稍稍适应了运动的状态。
只是在剧烈的奔跑过后,游勘感到心脏在以难以想象的频率跳动,自己的胸腔几乎不能容纳这剧烈跳动的心脏,以至于它要摆脱游勘胸腔的束缚,跳出她的身体之外。同时心脏跳动发出的咚咚鼓声冲击着她的耳膜,游勘自己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占据了她所有的注意力,让她忍不住跪倒在地,紧紧地蜷缩住自己的身体,以捱过这让她难以忍受的时刻。过往的路人在看到她这样,零星地开始驻足观望,好在现在路上的行人还不多。就在有些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的路人开始走近她,似乎是要查看她的情况,考虑是否要给与她帮助的时候,游勘突然起身,继续向前奔跑而去,留下那些不明所以的路人愣在原地。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心脏会裂开的时候,它又突然平歇了下来,虽然胸口还是隐隐作痛,但至少心脏裂开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了。她看到时间是早上九点,八月的天气还是有些许的闷热,尤其是经太阳一晒,游勘已经觉得无法忍受,她只得寻一个就近的树荫暂时待着。之前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现在头上都是汗水,身上的衣服也因为被汗水浸过,而变得不那么舒适了。
她那时坐在行道树下的马路沿上,左手肘抵在膝盖上,同时左手握成拳状支撑着下巴,大脑放空,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又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就在不久之前她刚退了地下室的房租,准备随便找个地方了结自己的人生,但就在她走出那个她窝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地下室的这么一小会,她就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地离开这个世界的**了。但她的确已经退了自己原先租的地下室,也将手机上能退的东西都退了,最重要的是她把还在实习中的工作也辞了。
说到那个工作,游勘其实只干了一个月,只是实习期还没过,她就被磋磨尽了心气,黯然离开了那个工作。其实她不过才二十三岁,在外人看来有些年轻人的气性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这么年轻,未来还很长。
但是她不是因为像寻常的年轻人一样地愤世嫉俗,对一些事情有许多自己的看法,而变得无法忍受自己所处的环境,以至于想要逃开。她想着自己即便是真的想要逃离已有的生活,也只不过是自己不堪忍受自己的人生带给自己的磋磨,在自己就要彻底崩溃之前就赶紧逃离。
也许在游勘做出逃离决定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信念崩塌了。
关于她的信念,其实很简单,她只是想要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过好自己的人生,至少也是像大部分人一样就过那种平凡,平淡甚至说是平庸的一生就够了。其实说起来,游勘本来心里想的过一番顺遂的人生,即便一生顺遂对许多人来说已经并不容易了,但她就是容易将平庸与顺遂联系起来,这样就可以将顺遂当做和平庸一样不用付出太多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如果她仔细思考的话,就会发现自己的这种想法有多么的荒谬,但她不过是一个刚走上社会开始实习的二十三岁年轻人,而且她过往的人生经历也深刻影响着她的精神世界,所以有种种荒谬甚至可以说是绝对错误的想法也没什么好苛责的。或许当她年岁增长,人生阅历增加的时候,对自己所经历和所面对的会有不同的看法,但现在,游勘她很明显无法摆脱自己的思维困局。
作为像游勘这样的年轻人,本不该如此单打独斗。家人和朋友常常会作为一个人遇到困难时首要的求助对象,但对于游勘来说,情况却并不是这样。
这要从十年前开始说起,那可以说是她一切不幸的源头。那个时候,她不过才十三岁,有着父母的关爱。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末,一家人一起开心地乘车前往动物园,只不过在同样开心地回来时她和她的父母却遭遇了重大的车祸,一辆货车突然刹车失灵以至于货车司机在急忙躲避前方车辆时猛打方向盘而导致车身侧翻,砸向游勘一家人所乘的公交车。当时,游勘只觉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庞大的阴影,接着她就失去了意识,仿佛周围在蒙上一片帷幕之后就谢幕结束了一切喧嚣。
她还记得在那辆出事的货车砸过来之前,自己听到的那极具穿透力的刹车声似乎不仅仅是通过自己的耳膜而是通过自己全身的皮肤刺穿她的整个身体,以至于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胸腔里的心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攫住而变得麻木。不过这声音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因为接下来就是灭顶之灾。尽管在游勘的心里那令人骨头都颤栗的刹车声被无限地拉长,但她知道那几乎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个时候,她甚至能瞥到一眼公交车上其他人同样惊恐麻木的神情,就像是慢放的电影里那样几乎被定格的一瞬。只是还不等她仔细体味这一幕的神奇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后来,游勘活了下来,但十三岁的她却永远失去了父母,成为了孤儿。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寄居在姑妈家里,继续按部就班地上学。
姑妈一家对她客气又疏离,不至于苛待她,但也不十分亲近。而游勘自己也明白自己爸妈已经不在了,自己如今是寄人篱下,所以她每每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吵不闹,尽量显得乖巧懂事。但由于父母的离世,她性格无法控制的变得越来越孤僻,冷漠和麻木,以至于她自己有时想对姑姑和表妹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的时候都显得怪异。常常是她想对别人笑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就会变得僵硬,显得十分怪异和滑稽,以至于表妹和姑姑见到她这样也只能回以一个同样尴尬的笑容。
这样的尴尬意味似乎延伸到她和外面所有人的交往中。只有脸上自然露出麻木冷漠的表情时她才感觉最放松,但这似乎是不应该作为在社会交际中的样子,因为周围一切的教育都是在规训她改掉这种麻木冷漠。
有时候游勘会听到姑姑和姑父在一起讨论自己,每每那个时候她心中都会十分紧张,忍不住小心地偷偷听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说的东西都十分杂乱,闲话家常一样从东扯到西,上一秒游勘突然听到他们提到自己的名字,而在她下一秒想仔细听的时候就又是完全不相干的东西了,以至于她常常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什么。可就在她要放松下来的时候,自己的名字就又被突然提起,自己的心绪就像在浪尖上一般颠簸。
从高中开始,游勘就在努力利用假期打工,祈望能减轻姑姑一家在自己身上花费的经济负担。虽然姑姑一家并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嫌恶,也没有抱怨抚养自己的负担,但游勘根本无法就这么安然处之。
后来到了大学,姑姑突然拿出一笔钱,说是游勘父母当年留下来的,是给她上大学用的。面对那样一笔钱,游勘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知是因为自己的父母,还是因为自己的姑姑,又或是单纯因为这笔钱。
有了那笔钱,解决了游勘心中的一大负担,因为她的确很想去读大学同时又难以对姑姑一家开口要钱。她没有推脱说将这笔钱留给姑姑一家来报答她们的养育之恩,而是想着等她以后工作了,再报答她们。
只是如今好像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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