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系统空间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林薇坐在书桌前，指尖下的光屏流淌出冷静而精准的文字。【文书措辞优化】技能让她的思路异常清晰，每一个词都反复斟酌。
她知道，递给李娟的不只是一段文字，更是一面盾牌，既要能抵挡明枪暗箭，又不能显得过于锋利而先刺伤了自己。她小心翼翼地剥离去所有情绪，只留下基于合同与规定的、看似纯粹寻求理解的疑问。
“依据《劳动合同法》第十九条及公司《薪酬管理制度》第三章……”
“恳请书面说明‘团队贡献金’的计算公式、政策依据及合法性……”
“请求明确此次薪酬调整的生效时间及异议申诉流程……”
她模拟着HR看到这份邮件时的表情，务求让对方即使不悦，也抓不到任何“寻衅滋事”的把柄。完成后，她将其保存，目光落在笔记本上“微弱勇气”四个字上，心情沉重。她能铸造盾牌，却无法代替李娟举起它。
【时空锚点校准完成。今日任务时段：09:00-18:00。】
眩晕感褪去，林薇再度在周静的工位上“醒来”。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压抑感。敲键盘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是垂死者的心跳。斜对面的女生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招聘网站出神，被身后经过的主管王姐一声咳嗽吓得猛地一颤，手忙脚乱地切回了工作界面。
王姐，行政部主管，四十岁上下，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角的疲惫。她是个精明而利己的人，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此刻正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整个办公区，仿佛一头巡视领地的母狮，确保没有任何“不稳定因素”。
林薇立刻低下头，假装认真工作，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投向财务部。
李娟已经在那里了。她的背影像一张拉得过满的弓，比昨天更显紧绷。她面前的票据被整理得一丝不苟，近乎一种病态的整齐，仿佛想通过控制这方寸之地的秩序，来对抗内心巨大的失序。林薇注意到，她手边的水杯是满的，却一口未动。
时机差不多了。林薇拿起水杯，走向茶水间。经过李娟工位时，她脚步放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极其自然地停下，俯身快速低语：“李姐，早。模板我弄好了，现在发您？”
李娟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她倏地抬头，眼中慌乱与渴望剧烈交战，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气音：“……好，谢谢。”
“您别客气。”林薇露出一个符合周静人设的、怯生生又带着点热心的笑容，快步离开。
回到工位，她将模板发给李娟：“李姐，这是我表哥帮忙写的，他说就是问问依据，不算闹事的【可爱表情包】。其实…我也被降了好多，试用期都快活不下去了…我们一起问问吧？”
这最后一句，是她精心添加的。林薇将周静从一个“提供帮助的旁观者”拉入了“同一艘船上的难友”的位置。
信息显示已读。
没有回复。但林薇看到，李娟的后背似乎更僵直了。
整个上午，林薇都能感觉到那种从财务部方向弥漫开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焦虑。李娟像一尊雕塑，死死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动作。午休铃声响起，像是解除了某种魔咒。同事们纷纷起身，办公室里终于有了些窸窣的活气。
李娟依旧没动。直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像是被什么东西鞭挞了一下，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着开始操作。复制，粘贴，填写个人信息…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沉重，仿佛不是在敲击键盘，而是在按下命运的按钮。
她的食指悬停在鼠标左键上，微微颤抖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一下点击，仿佛耗尽了她一生的勇气。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
李娟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瘫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她闭上眼，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
下午的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爬行。
李娟无法工作，每隔几分钟就要神经质地刷新一次邮箱。那种焦灼感甚至感染了旁边的同事。财务部的老赵，一个同样被降了20%、平时最爱插科打诨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频繁地看向李娟，欲言又止。
终于，在下午三点十分，一声清脆的新邮件提示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李娟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几乎是扑过去点开了邮件。
林薇的心也随之一紧。
她看到李娟的背脊瞬间绷得笔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然后，那绷紧的脊梁骨，一寸寸地、缓慢地坍塌下去，最终彻底垮掉。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那么僵坐着，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那几行字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那种无声的、彻底的绝望，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机械地关掉了邮件窗口。她低下头，开始重新整理那叠已经无比整齐的票据，动作慢得像是在进行某种葬礼仪式，没有一丝活气。
林薇知道，那面盾牌，在第一轮冲击下，就出现了裂痕。她拿起一份文件，走了过去。
“李姐，”她声音放得极轻，“这份文件需要财务审核签字，您看现在方便吗？”
李娟抬起头，眼神空洞，里面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嘶哑：“……放这儿吧。”
林薇没有离开，反而凑近了些，目光关切地落在她脸上：“李姐……您脸色好差。是不是……那边回复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同时将自己的手机屏幕悄悄亮了一下，上面是林薇和周静的微信对话框界面（当然是伪造的），关键词“我被降薪了”“活不下去”若隐若现。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根稻草，抛向了即将溺毙的人。
李娟的嘴唇哆嗦起来，“回复了……”她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屈辱和绝望，“他们说……‘此次调整基于公司战略发展需要，经过审慎评估，符合相关规定’。‘员工应理解公司难处，共渡时艰’……‘如有个别异议，可经由直属上级逐级反馈’……”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复述着那冰冷刻板的官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扇在她脸上。
“最后……最后还说……”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希望员工将精力集中于本职工作，而非无谓的质疑，公司保留对散播负面情绪、影响团队稳定行为追责的权利’……”
追责。
这两个字，她不是不懂，这是**裸的威胁。
“怎么会这样……”林薇适时地流露出与她“新人”身份相符的愤懑、恐惧和不解，“这……这跟没说一样啊！而且……凭什么威胁我们？”她刻意用了“我们”这个词。
“我就知道……没用的……问不问都一样……”李娟绝望地喃喃，“他们根本不在乎……”
“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啊！”林薇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半是表演，半是真情流露，她生前无数次被这样打发的记忆汹涌而来，“我们辛辛苦苦工作，凭什么说降就降，连个道理都不讲？李姐，您孩子要上学，我……我连房租都要交不起了！难道就真的这么算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真实的痛苦和共鸣，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终于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旁边工位一直竖着耳朵的老赵猛地转过身，脸上惯有的嬉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愤懑：“他妈的！就知道是这套！我也问了，回复跟李姐的一模一样，复制粘贴的！狗屁的共渡时艰，就是逼我们自己走人！”
他的声音有些大，附近几个同样愁云惨淡的同事也纷纷抬起头，交换着眼神，有人无声地点头，有人露出苦涩的表情。
李娟愣住了，她看着眼前眼圈发红、同样“走投无路”的周静，又看了看一脸愤慨的老赵，再扫过那些沉默但显然深有同感的同事……一种奇异的感觉取代了部分的恐惧。
她不是一个人。
这条沉船上，不止她一个。
“那……那还能怎么办？”李娟的声音依旧颤抖，但不再是完全的绝望，而是带上了一丝茫然的求助。
林薇知道，火候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加快：“李姐，赵哥……我表哥之前还说，如果公司不好好回复，可以试试匿名发到公司内部论坛上去……注册个小号，谁也查不到。就把邮件和回复贴上去，什么都不多说，就让全公司的人都看看，评评理！”
“匿名？”老赵眼睛一亮，但随即又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这……能行吗？”
“总比……总比这样算了强吧？”林薇看向李娟，眼神里是全然的共情与鼓励，“我们又不是闹事，只是想要个明白！让大家知道，不是只有我们几个人有疑问！”
“我们”这个词，她再次重重地说了出来。
李娟看着林薇眼中那份属于年轻人的、尚未被完全磨灭的不甘和倔强，又感受到身边老赵等人无声的支持，那颗被冰水浸透的心，竟慢慢找回了一丝微弱的温度。她孤立无援的世界里，似乎透进了几缕微光。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让她清醒，也让她滋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微弱却坚定的勇气。
“……怎么弄？”她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林薇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她知道，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而“同盟”的感觉，是最好的催化剂。
“您先把邮件截图，抹掉名字和邮箱。”她飞快地低声指导，“下班回家，用手机流量注册个新号，发出去就行。标题就写……‘请教大家，这次的降薪扣除项到底依据是什么？HR的回复看不懂’。”
李娟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神不再是全然的恐惧，而是混合着决绝和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劲。她开始操作起来，动作依然有些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老赵也凑过来，压低声音：“对！发！妈的，我也注册个号去顶帖！就不信没人管！”
看着李娟侧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看着周围几个同事眼中闪烁的同样不甘的神情，林薇悄悄退回了自己的工位。
【叮——检测到目标人物于群体共鸣中获得反抗勇气，反抗意愿提升至22%（ 12%）。共情度 12，当前数值45%。】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林薇轻轻呼出一口气。
窗外的阳光开始变得柔和。今晚对很多人来说，都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而明天的办公室，必将不再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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