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里那枚小小的点赞和紧随其后的访问记录，像一颗被小心埋入冻土的种子，在方雨佳的心田深处悄然萌动。它并未带来立竿见影的巨变，却让一种隐秘的期待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着她望向那个前桌背影的目光。她会不自觉地揣测，那颗深邃夜空中的孤星头像背后，是怎样的心境在闪烁？他访问她那片空寂的空间时，目光是否曾在那张雨后绿萝的头像上停留？是否也曾感受到那水珠折射出的细微生机？这些念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平静的学习生活表面下，漾开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这份隐秘而雀跃的心绪，在几天后一个晴朗的周六，于市植物园温暖如春的巨大展览温室里，找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充满生机的出口。
为了配合生物课《植物的分类与进化》单元的学习，并缓解期中考试后的紧张气氛，班主任李墨兰老师精心组织了这次课外实践活动。深冬的室外园区一片萧瑟，唯有那座巨大的玻璃穹顶建筑内，依旧温暖湿润，生机勃勃，如同镶嵌在灰白冬日里的一块翡翠。
周六上午，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淡金色的光芒。高一（七）班的同学们脱下了厚重的冬季校服，换上轻便的便装，带着久违的放松和新奇感，涌入了植物园的温室大门。甫一进入，温暖湿润、饱含着泥土芬芳和浓郁植物气息的空气便温柔地包裹了每一个人，与外界的清寒形成鲜明对比。高大的旅人蕉伸展着巨大的蒲扇叶，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热带兰花在精心设计的景观中吐露芬芳，潺潺的人工溪流穿行其间，模拟的鸟鸣清脆悦耳，共同构筑了一个远离尘嚣的绿意秘境。
“天哪！这里好暖和！像夏天一样！” 苏蘩已经完全恢复了元气，拉着谢庭芳和周攸宁在一丛形似鸟巢、挂满气根的鸟巢蕨前兴奋地自拍。杜蘅则对一株张着“血盆大口”的捕蝇草着了迷，试图用手机拍下它闭合的瞬间。萧驰野、楚云深、秦子衿几个男生在体型硕大的仙人球丛前比着搞怪的姿势，笑声爽朗。学霸陆蓁蓁和林霁则早已拿出笔记本，对照着植物铭牌，认真地记录着拉丁学名和科属特征。
方雨佳穿着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和浅蓝色牛仔裤，安静地跟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她也瞬间被眼前这片蓬勃的绿意俘获了心神。尤其是那些生长在模拟热带雨林环境中的附生植物，姿态优雅地攀附在朽木或岩石上，蕨类舒展着羽状复叶，苔藓覆盖出绒毯般的绿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头像上那盆雨后青翠的绿萝。她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几株叶片肥厚、边缘缀满晶莹水珠的巢蕨拍了几张照片。温室顶部倾泻而下的天光，经过层层叠叠叶片的过滤，变得柔和而迷离，在水珠和叶脉上跳跃闪烁，定格成一幅幅静谧而充满生命力的画面。
李墨兰老师将大家集合起来，由植物园一位经验丰富的女讲解员带领参观。讲解员声音温和，知识渊博，从蕨类植物亿万年前的古老起源，讲到兰花令人惊叹的传粉智慧，再到食虫植物在贫瘠环境下的生存策略，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同学们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发出惊叹和提问。
方雨佳也听得格外认真。当讲解员介绍到蕨类植物区一种名为“荷叶铁线蕨”的珍稀濒危物种时，她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住了。讲解员指着玻璃保护罩内几株形态极为优雅的植物：其叶片圆润如小巧的荷叶，边缘光滑流畅，叶柄却纤细漆黑如铁丝，柔韧而充满力量感，一刚一柔，形成奇妙的对比与和谐。讲解员语气带着敬意介绍道，这种蕨类对环境要求极其苛刻（恒定的高湿度、特定的散射光、模拟原生溪谷的环境），原生栖息地因环境破坏已近乎绝迹，眼前这几株是植物园科研人员耗费多年心血、克服重重困难才保育成功的珍贵样本。
“真美……” 方雨佳忍不住轻声赞叹，被那份独特的优雅和顽强的生命力深深打动。她不由自主地向前靠近了几步，想更清晰地观察叶片上的纹路。沉浸在讲解和观察中的她，浑然未觉自己已经悄然脱离了大队人马，驻足在了这处相对僻静的蕨类植物展区。
“它的美不仅在于形态，” 一个平静而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很近的地方响起，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更在于其孢子囊群的精巧。看这里，叶片背面边缘。”
方雨佳心头猛地一跳，倏然回头。
只见向颢不知何时也站在了这里，就在她身旁半步之遥的地方。他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隔着洁净的玻璃罩，虚点着其中一株荷叶铁线蕨的叶片背面边缘。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圆领羊毛衫，外罩一件黑色羽绒马甲，身姿挺拔，侧脸的线条在温室迷离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利落。
方雨佳的心跳瞬间失序！她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和他单独“相遇”。刚才的专注被打断，巨大的慌乱和猝不及防的羞赧瞬间席卷了她。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啊…是…是吗？” 她有些语无伦次，连忙顺着他的指引，凑近玻璃罩仔细看去。果然，在那圆润翠绿的荷叶状叶片背面，靠近边缘的地方，整齐地排列着一行行细密的、呈线形分布的褐色小点，正是孕育新生命的孢子囊群！“好…好精致……”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向颢似乎并未在意她的细微失态，他的目光依旧专注地停留在那株珍稀的蕨类上，仿佛刚才那句解说只是基于观察的自然延伸。“讲解员提到，维持这种高湿度和精确光照的溪谷环境模拟，是保育成功的关键，也是最大的挑战。” 他的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科学事实。
“嗯…对，要求真的好严格。” 方雨佳小声附和着，紧张感在共同关注的事物面前稍稍缓解。她鼓起勇气，也靠近玻璃罩，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凉的玻璃，更加专注地观察着那些排列精巧的孢子囊群。两人之间只隔着不到半臂的距离，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带着暖意的气息，混合着温室里特有的湿润植物清香，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心慌意乱的氛围。这距离比在教室里他侧身讲题时更近，让她刚刚平复一点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你…对这些植物很有研究？” 方雨佳忍不住轻声问道，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唐突，脸颊更热了。她想起自己空间里那张绿植头像，还有昨晚那个大胆的点赞，心跳得更快了。
向颢的目光终于从铁线蕨上移开，转向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在温室顶部倾泻而下的、被植物枝叶切割得斑驳陆离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蕴藏着星图。他没有直接回答研究与否，只是淡淡地说：“观察它们，能让人平静。生命自有其逻辑和韧性。” 他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然后落在了她依旧握在手里的手机上，屏幕上定格着她刚才拍摄的、挂着水珠的翠绿巢蕨照片。
“构图很好，光影捕捉得不错。” 他突然说道，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方雨佳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
他……他在夸她拍的照片！
方雨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巨大的惊喜和羞涩如同烟花般在心底炸开！他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照片，还给予了具体的肯定！
“啊…谢…谢谢！”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雀跃，原本就微红的脸颊瞬间染上了更深的霞色，如同温室里熟透的浆果，眼眸也因惊喜而闪闪发亮。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机屏幕往自己这边收了收，又忍不住分享的冲动，小声补充道：“我就是觉得…这些水珠在光下面，特别透亮，特别有生机…像我…像我□□头像拍的那样……” 话说到最后，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浓的羞怯。天哪！她竟然主动提起了头像！她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向颢看着她瞬间爆红的脸颊和闪烁躲藏的眼神，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他并没有拿出手机去确认她的头像（或许在昨晚访问空间时早已看到），只是目光重新投向那些生机勃勃的蕨类植物，淡淡地“嗯”了一声。这一声“嗯”，依旧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却也没有丝毫的敷衍或令人难堪的冷淡，仿佛只是对某个客观事实的确认。
就在方雨佳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懊恼得想要钻地缝时，向颢的视线似乎被旁边另一处精心布置的展台吸引了。他迈开步子，很自然地走了过去。
方雨佳下意识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跟了上去。那是一个展示各种苔藓微景观的独立展区。在一个个透明剔透的玻璃球、玻璃方缸或造型别致的容器里，园艺师用巧手和匠心，在方寸之间营造出了一个个袖珍的童话世界：翠绿如绒毯的苔藓铺就连绵的山丘或广袤的“草原”；细小的狼尾蕨、翠云草点缀其间，如同微缩的森林；网纹草彩色的叶脉如同精心绘制的图案；甚至还有迷你的白色鹅卵石铺就的“溪流”，原木色的小桥，憨态可掬的小蘑菇或小动物玩偶……每一个微景观都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充满诗意和想象力的宇宙。
“哇！好精致！像小人国的世界！” 方雨佳忍不住低低地惊呼出声，瞬间被这微观世界的奇妙魔力所征服，刚才的尴尬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凑近一个直径约二十厘米的球形玻璃容器，里面是用深浅不同的苔藓精心堆叠出的层峦叠嶂，一条由细碎的白色砂砾铺成的“小溪”蜿蜒流淌过“山谷”，溪边还“生长”着一簇簇迷你的、如同绿色星星般的小植物，旁边甚至还有一顶红色的、米粒大小的蘑菇房子，充满了梦幻般的童趣。她看得入了迷，完全沉浸在这微观的奇景中。
“铺地用的是白发藓（Leucobryum glaucum），耐阴保湿，形态蓬松，适合做地被。” 向颢的声音再次在身侧很近的地方响起。他指着玻璃球内那层如雪似绒的翠绿地被介绍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分享知识的自然流畅。
“那这个呢？毛茸茸的，一小簇一小簇，像绿色的小星星撒在上面，好可爱！” 方雨佳完全放松下来，指着旁边一个扁平玻璃方缸里，在深绿色苔藓“草地”上点缀着的、形态如同放射状绿色小星星的植物，好奇而自然地询问。她暂时忘记了紧张，求知欲和对这微观世界的喜爱让她语气变得轻快而自然。
“那是星星藓（Cryptomeria japonica ‘Globosa Nana’ 的幼态模拟或形态近似的藓类），” 向颢微微俯身，凑近玻璃缸仔细辨别了一下，侧过头，看向方雨佳，两人的距离因为共同观察一个细小的目标而再次拉近，近到她能清晰看到他低垂的眼睫，“学名可能更复杂些，但这种形态在微景观中很受欢迎，确实像散落的绿色星辰。”
他侧过头说话时，温室顶部洒下的光线，恰好穿过一丛垂挂的藤蔓植物，在他脸上投下摇曳斑驳的光影。那些细碎的光斑落进他清澈的眼眸里，仿佛有细碎的星芒在流转、闪烁。
方雨佳正专注地看着那可爱的星星藓，闻言下意识地一转头——
猝不及防地，她的目光再次撞进了他近在咫尺的眼眸深处！
距离如此之近，方雨佳甚至能数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看清他瞳孔中倒映着的、那个小小的、带着惊愕和好奇的自己。他眼中的光，不再是深潭般的恒久平静，也不是语文课上被集体笑意短暂点亮的微光，更不是表白夜被混乱裹挟时的疏离困扰。那是一种……纯粹的、带着专注探究意味的、如同此刻穿透温室玻璃穹顶的天光般清澈而温和的光芒。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眼前这株名为“方雨佳”的、带着露珠般清新与好奇的独特植物。
时间仿佛又一次被无形的手温柔地拉长、凝固。
方雨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稳稳攥住，忘记了跳动。血液汹涌地涌向双颊，耳根滚烫得如同要燃烧起来。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只是怔怔地回望着他，仿佛被那温和专注、带着星芒的目光彻底摄去了心神，沉溺其中。周围同学的谈笑声、讲解员扩音器的声音、温室里潺潺的流水声、清脆的模拟鸟鸣……所有的声音都急速退潮，化作了遥远模糊的背景白噪音。整个世界，仿佛骤然缩小，只剩下眼前这个晶莹剔透的苔藓微景观宇宙，和宇宙前无声对视的两个人。
这一次的对视，没有了前两次的惊心动魄与巨大冲击力，却带着一种更深的、直抵灵魂的魔力。它安静，纯粹，如同温室里恒定流淌的温暖与生机，无声无息地浸润着她，将她温柔地包裹。她甚至忘记了躲闪，忘记了害羞，只是沉浸在那片倒映着星芒的温和“湖光”里，感受着那份奇异的、令人沉醉的安宁与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心跳漏拍的几秒，也许在时间的夹缝中流淌了更久。
向颢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从某种全然的专注凝视中抽离。他极其自然地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向玻璃缸里那些可爱的“绿色星辰”，仿佛刚才那长久的注视，只是他观察植物细节时无比投入的自然状态。
“这个微缩世界，构建得很用心。” 他评价道，声音平稳依旧，听不出丝毫的波澜或异样。
方雨佳也猛地从那种近乎催眠的沉醉状态中惊醒，慌忙低下头，掩饰着骤然恢复狂跳的心脏和滚烫的脸颊，胡乱地应着：“嗯…是…是啊，太精巧了，每一个细节都好用心……”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因心神激荡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就在这时，李墨兰老师清亮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沙漠植物区”传来：“同学们，集合了！我们去下一个展区——多肉植物王国！”
人群开始向老师的方向移动，脚步声和谈笑声重新清晰起来。
方雨佳如蒙大赦，心底却又莫名地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连忙转身，准备汇入人流。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方雨佳。”
向颢的声音在身后清晰地响起，不高，却穿透了轻微的嘈杂，稳稳地叫住了她。
方雨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瞬间僵硬，定格在原地。她缓缓转过身。只见向颢依旧站在那个展示着绿色星辰的苔藓微景观前，目光平静地看向她。温室迷离的光线如同舞台追光般落在他身上，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他看着她的眼睛，停顿了短暂的一秒，似乎在组织最准确的语言，然后，用他那标志性的、平淡却清晰的语调，说道：
“植物园东区的标本馆，三楼蕨类植物标本室，有保存状态极佳的荷叶铁线蕨蜡叶标本。”
他的话语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科学事实。他顿了一下，目光在她依旧带着动人红晕的脸上短暂停留，那目光温和而平静，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他接着补充道，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地落入方雨佳耳中：
“下次，如果还有机会来，或者你想看的话，可以带你去看。”
下次……带你去看……
这简单的六个字，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在方雨佳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向颢！他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眼神也看不出太多情绪的涟漪，仿佛只是在告知一个关于植物标本存放地点的实用信息。然而，那“下次”和“带你”所蕴含的深意，却像投入深海的巨石，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是在……邀请她吗？虽然是以一种极其含蓄、极其务实（看标本）的方式？这算是……一个约定吗？一个指向未来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小的约定？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甜蜜如同温暖的潮汐，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仿佛汇聚了温室所有光芒的笑容，用力地、重重地点着头：“嗯！好！我…我想看！很想看！” 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雀跃和期待。
向颢看着她瞬间被点亮的眼眸和那个灿烂无比的笑容，似乎也微微怔忡了一瞬。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没有再多言，转身迈开步伐，沉稳而从容地朝着集合的人群走去。
方雨佳站在原地，望着他融入人群的挺拔背影，心脏在胸腔里欢快地鼓噪着、歌唱着。温室里温暖湿润的空气温柔地包裹着她，周围奇花异草散发的芬芳从未如此清晰、如此醉人。她低头看了看手机里那张定格着水珠与绿意的巢蕨照片，又抬头望向向颢消失的方向，嘴角的笑意如同温室里恒定的暖阳，怎么也消散不去。
那片名为青春的旷野，因为这一句关于“下次”的、平淡却如同星辰般郑重的约定，骤然被点亮了方向。一幅无形的、充满期待的星图在她心中徐徐展开。她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笃定地感觉到，那座沉默的山峦并非遥不可及，它正以它独有的方式，向她投来温和的光束，并为她指引了一条通往其深处的、充满绿意与星光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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