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新闻发布厅灯光明亮，长条桌一字排开，话筒、座牌、矿泉水整齐摆着。前排挤满了媒体记者，摄像机架在三脚架上，红色指示灯一盏盏亮起。后排是受邀单位代表与旁听民众，窃窃私语像压低的风。
许岁把手心在衣缝里悄悄擦了下，走到讲台中央。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头发束起，妆容干净。她看了一眼时间，抬头，声音清晰：“各位下午好。今天发布的是一组关于本市公共安全装备采购的调查数据，涉及异常付款、重复结算、未验收即付款等问题。所有资料将同步公开，欢迎核对。”
大屏幕同时投影她的PPT，第一页是审计时间轴和资金流向示意。她用激光笔指着几个关键节点：“这里是同一天的三笔付款，收款公司变更了名称，但法人与账号一致；这里的设备入库记录与实际库存不匹配；还有这条，凌晨三点的加急转账，备注是‘测试费’。”
记者们低头记笔记，快门声此起彼伏。有人举手：“这些数据来源？”
“来自公开的政府采购平台、公司工商信息，以及匿名提供的内部对账单。原始文件会放在页面上，下载即见。”
她点击“下一页”。屏幕忽然一闪。
桌上的笔记本先是卡了一秒，随后屏幕黑掉。她愣了半秒，立刻按下快捷键，调出文件夹。桌面空无一物。搜索框里输入关键字，结果为零。她又切换到U盘，显示“无内容”。
她背脊发紧，但表情没变。“抱歉，各位，设备似乎出现问题，我们马上恢复。”她对负责投影的工作人员点头，工作人员跑过来检查线缆和切换器，摇头：“硬件正常，是文件不见了。”
前排一名官员正好拿起话筒，语气温和：“既然资料有误，建议今天发布到此为止，等核实清楚再——”
话未说完，发布厅的主屏幕突然熄灭，随后全厅所有辅助屏幕也同时黑屏。灯光仍亮，空气却像被按了暂停。几百双眼睛盯着那块黑色。
黑底上跳出一行白字，居中，简洁——
若她被噤声，真相将自己说话。
下一秒，文件自动展开：采购台账、流水明细、设备调拨单、仓库夜间监控、快递签收照……它们不是PPT，而是原始文件、原始画面，按时间线自动播放。每一张图片都有清晰的拍摄时间和地点，每一份表格都有可查的编号和盖章痕迹。屏幕右下角不断弹出“来源”小字：公开平台链接、系统日志、内部审计备份。
“怎么回事？”“谁在控制屏幕？”后排有人站起来，拿手机对着屏幕猛拍。记者们把机位推到前面，镜头对准每一页关键信息。有人低声倒吸：“凌晨转款真有三笔。”“这台车牌在仓库门口出现了两次。”“备注里的‘测试费’对应的公司今天刚变更法人。”
掌麦的官员脸一白，去看控制台，工作人员摊手：“我们被接管了，信号不是从这边出的。”
“切断电源！”有人吼。工作人员去拉电源，屏幕黑了一秒，又自动亮起，从备用电池供电。新的画面继续往下翻。
许岁没动。她盯着屏幕，心跳很快，但呼吸稳定。她知道这些点，但她没见过这么完整的链条。更要命的是，屏幕上出现了一段仓库夜间视频：凌晨三点十四分，一台叉车从阴影里出来，把四个写着“公共安全设备”的木箱抬到一辆厢式货车上。视频右上角叠着门禁系统的出入记录，箱号与出门时间一一对应。
这不是她准备的内容。有人在替她把碎片拼成一条路。
屏幕左上角出现一个小窗口，显示一张采购流程图，中间几个节点被标红，红点之间拉出线，最后汇到一个看似普通的项目号。底下标注：“相同法人/相同账号/不同公司名/同日多笔”。再下一页出现收款方的工商信息变更记录，法人更换的时间与采购付款时间高度重合。
有人低声说：“这套活儿，专业。”
发布厅外走廊传来脚步声，保安队长带着两个人进来，低声和官员交换眼色。几个记者已经开始直播，弹幕刷屏：“真的假的？”“这要是作假太狠了。” “有原件编号，超像真的。”
屏幕忽然定格，换成一张白底黑字的大标题：**《装备采购异常流程核对（第一批）》**下方是一个短短的链接和二维码，标注“公开下载”。链接的域名干净、短，像是专为今天准备。
有人冲上去挡屏幕，更多人举起手机越过他的肩膀拍。保安队长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去扯线。他的经验告诉他，这一幕已经被发出去了，掐断屏幕没有意义。
许岁握紧麦克风，手心出汗但声音稳：“各位，刚刚你们看到的是与我调查一致、甚至更完整的原始资料。我们会把能够核对的部分在官网与社媒同步公开，欢迎各部门、企业和个人对照并反馈。关于来源，我们会按程序保护知情者安全。”
有人问：“你能保证真实性吗？”
她看着那人：“能。因为每一条都有可回溯的编号和链路，不靠口头保证，靠对账。”
“是谁给你的？”
她顿了顿：“今天的重点不是‘谁’，是‘什么’。你们刚刚都看见了。”
她说完，把麦克风放回座位，合上电脑，朝控制台点头：“我这边结束。”她对着镜头补充一句：“资料我们会固化留存，欢迎同行共同核验。”
控制台的工作人员总算抢回了部分控制，屏幕恢复系统画面，但大厅里已经乱成一片：记者追问、电话响个不停、官员在低声对接、有人要拿封条，有人在催备份。
许岁把电脑装进包背上，沿着侧道离开发布厅。出门那刻，她深吸了一口气，肩膀不显眼地松了下。她知道今天会被盯很久，很紧。
走廊里冷气很足，玻璃门外是暮色。她按电梯，电梯没来，等了两秒，她改走楼梯。下到二层平台时，她手机震动，是编辑发来的消息：**“先别回社里，有人会来接你。”**她回了一个“收到”，把手机调成静音。
她从另一扇门出了行政楼，来到后院的职工停车场。这里没那么亮，只有几盏感应灯。她选了一条监控盲区较少的路，刻意贴着建筑走。走到门禁口时，后颈忽然发紧——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她没回头，换了个方向，从保安亭旁的小门绕出大院。
院门外的路不宽，路边停着一排车。风吹过树梢，叶子沙沙作响。她把包带往里压了压，步速加快。十几米外，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启动，缓慢挪动，像在等人又像在找人。
她看见了，又当作没看见，径直走向路口。但在红绿灯前，她还是改变了主意，突然左转，钻进一条有监控的内街。她在镜头下停了两秒，让镜头清楚地拍到她的脸，又继续走。路边的便利店灯很亮，店里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抬手打了个招呼。
这一套动作，她练过。不是摆给别人看，是摆给危险看：我知道你在看，我也知道怎么让你“被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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