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汇入傍晚的车流。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暖橙色,透过车窗,在车内投下长长的、不断变幻的光影。许昼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弘川市的这个区域多是高档住宅区和一些低调的私人会所,绿树成荫,环境清幽,与校门口的喧闹仿佛是两个世界。
“小昼,今天开学感觉怎么样?新班级还适应吗?”司机刘叔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温和地问道。
许昼回过神,扯出一个还算礼貌的笑:“还行,刘叔。就是换了个班,有点不习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老师都挺严的。”
他对刘叔一向很礼貌,这位看着他长大的司机比他那对常常缺席的父母陪伴他的时间可能还要多些。但他此刻没什么闲聊的心情,只是下意识地应着。
“严点好,严师出高徒嘛。”刘叔笑了笑,说:“不过也别太累着自己。张姨应该留了饭,别光顾着玩记得吃。”
“嗯,知道。”许昼应着。
他看向窗外,车窗映出他有些模糊的侧脸,以及窗外流线型滑过的一栋栋灯火通明的家宅。那些窗户后面,此刻或许正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晚餐时光,或热闹,或温馨。这种认知让他心里泛起一丝熟悉的、微涩的空茫。他甩甩头,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将心里那点泛起的细微涩意习惯性地压了下去。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安静,习惯了放学后面对空荡荡的大房子。
车子驶入熟悉的别墅区,在一栋灰白色调、带着大片落地窗的现代风格建筑前停下。
“谢谢刘叔。”许昼拎着书包下车。
“哎,快进去吧。”刘叔朝他挥挥手,驾车离开了。
推开沉重的入户门,预料之中的寂静扑面而来。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照亮光洁如镜的地板和一尘不染的摆设。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系统运行的微弱低鸣。
张姨大概已经忙完回家了。许昼换了鞋,把书包随意丢在客厅沙发上,先去厨房转了转。保温锅里果然温着饭菜,三菜一汤,很精致,但他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巨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趿拉着拖鞋,楼上楼下晃了一圈,游戏房没了,一时竟有点不知道干什么好。最后只好百无聊赖地瘫回客厅沙发,打开巨大的电视和游戏机,准备用噪音填满这片过分的安静。
手柄按得噼啪作响,屏幕光影变幻,但玩了没多久就觉得索然无味。他烦躁地退了游戏,拿起手机瞥了一眼时间。
九点半。夜还长得很,别墅区固有的静谧变得格外深沉,窗外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许昼打了个哈欠,却没什么睡意。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拿着遥控器在影视库里漫无目的地翻找,最后鬼使神差地点进了一个恐怖片分类。
首页推荐着一部最近很火的东南亚恐怖片,海报阴森诡异。
“……能有多吓人。”许昼咽了口唾沫。
他胆子其实不大,属于又菜又爱玩的典型,但此刻那种想要寻求刺激、转移注意力的冲动占了上风。于是把心一横,按下了播放键,还不忘顺手把客厅的灯都关了,只留下墙角一盏光线昏黄的落地灯。
电影的开头氛围营造得极佳,诡异的音效和昏暗的画面很快让许昼沉浸进去。他强作镇定抱过一个抱枕紧紧搂在怀里,看到紧张处就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随着剧情深入,诡谲的配乐和突如其来的跳脸开始发力。
窗外夜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客厅的灯光被他调得很暗,更增添了恐怖氛围。电影进行到中段时,一个极其血腥诡异的镜头毫无预兆地怼满整个屏幕,伴随一声尖锐的音效——
“我操!”许昼吓得直接把抱枕扔了出去,整个人缩进沙发角落,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咽了口口水,拾起抱枕环顾了一圈后做贼似的重新点开播放,却忍不住把音量调低了好几格,身体不自觉地缩起来,几乎要把半张脸埋进抱枕里。
风吹动窗外繁茂的香樟树叶,影子投在昂贵的绒面窗帘上摇曳不定。看到紧张处,他干脆用手半捂着眼睛,从指缝里胆战心惊地偷看。
就在剧情推进到最**,音乐变得极其尖锐刺耳,屏幕中那双惨白的手即将从衣柜里伸出来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锁舌转动的声音,从玄关方向清晰地传了过来。在这极度的寂静和高度紧张的神经衬托下,这声音无异于平地惊雷。
“啊——!!!”
许昼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的寒毛瞬间炸起!电影里女鬼的狞笑和现实中的开门声重叠在一起,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几乎是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手边正好摸到茶几上那个沉甸甸的、设计感十足的金属果盘,想也没想就一把抓在手里,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自保的本能。
他赤着脚,屏住呼吸,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摸到客厅与玄关连接处的阴影里,能听到门外隐约的脚步声和东西被收起的细微声响。他死死攥着那果盘边缘,躲在走廊的阴影里,心脏擂鼓般敲着胸腔。
微弱“滴滴”声响起,随即大门被推开,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
许昼几乎是闭着眼,在那道身影完全踏入玄关的瞬间,抡起果盘就兜头砸了过去,速度之快,甚至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声,嘴里还发出毫无意义的、给自己壮胆的呜咽声。
豁出去了!管你是人是鬼!
……
预想中的重击和惨叫并没有发生。
他的手腕在半空中被一只冰凉而极其有力的手稳稳地攥住了,力道大得让他腕骨发疼,那果盘差点脱手。许昼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里。
玄关感应灯冷白的光线落下,照亮了门口那人。
沈疏言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站在玄关处,微微蹙眉看着他。他似乎刚从哪里回来,身上带着夜晚的凉气,额前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底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诧异。他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颇沉的、印着某个便利店logo的纸袋。
“……”
许昼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可笑的、欲要行凶的姿势,手里的凶器还被人牢牢制住。四目相对,空气死寂。几秒后,极度的恐惧潮水般退去,巨大的尴尬和羞耻感迅速涌上,瞬间淹没了许昼。他脸颊“腾”地一下烧得通红,连耳朵尖都烫得厉害。
“……怎、怎么是你?!”
沈疏言的目光从他吓得有些发白的脸,滑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再落到那个颇具攻击性的金属果盘上,眉梢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没立刻松开手,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不然是谁?”
“我……我以为……”许昼语塞,总不能说以为是恐怖片里的鬼追出来了吧?他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像被烫到一样把果盘藏到身后。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冰凉的触感和不容置疑的力道。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眼神飘忽,嘴上却不肯认输,为了掩饰尴尬,声音拔得老高:“我……我还没问你呢!你大半夜的不声不响回来想吓死人啊!人吓人真能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沈疏言没理他的倒打一耙,弯腰换了鞋,直起身。他比许昼高一些,此刻垂眼看着他,昏暗的光线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具体情绪。
“有事。”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显然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目光掠过电视屏幕上暂停着的恐怖片阴森画面,又落回许昼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惶的脸上,语气平淡地补了一句:“看这个,不怕做噩梦?”
那语气听起来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纯粹的疑问,却比直接的嘲笑更让许昼头皮发麻,仿佛自己的怂样被看了个彻底。
“要你管!我、我练胆不行啊!”许昼梗着脖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随即又觉得这话不对,赶紧找补道:“倒是你,神出鬼没的,联系都联系不上,万一我真被你吓出个好歹怎么办?”
沈疏言似乎懒得跟他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斗嘴,目光掠过他泛红的耳尖和强装镇定的脸,没再说什么,绕过他拎着纸袋径直往楼梯口走去,看样子是打算回自己房间。
许昼看着他的背影,那股尴尬劲儿还没下去,又混着点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莫名其妙的不爽。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没话找话道:“咳……那什么,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刘叔等了你老半天。”
“说了有事。”
沈疏言脚步没停,手已经搭上了二楼自己房间的门把手上。
“什么事啊能弄到这么晚?”许昼下意识地追问,问完又觉得有点过于打探,摸了摸鼻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理所当然一点:“我爸妈让我……呃,照应你一下。总得知道你去哪儿了吧?万一出点什么事……”
沈疏言似乎懒得再多解释,开门就要进屋。
“哎等等!”许昼脑子一热,又叫住他。想起今晚这出乌龙还有明天可能还要一起上学,这种完全找不到人的状态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
他掏出手机,屏幕光映亮他依旧有些泛红的脸颊,语气带着点恼羞成怒后的蛮横:“电话!或者微信!总得留一个吧?不然下次你再半夜吓人我直接报警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沈疏言脚步顿住,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一脸“你不给我就没完”的倔强表情,瞪着眼睛,像只被惹毛了竖着全身毛的小动物。
“快点啊!”许昼晃了晃手机催促道:“不然我天天这个点坐客厅等你,吓死你!”
这话说得毫无威慑力,反而有点幼稚的耍赖。
沉默了几秒。就在许昼以为他又要无视自己的时候,沈疏言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像是懒得再纠缠。他报出了一串数字,语速平稳,没有任何起伏。
许昼赶紧拿出手机记下,生怕他反悔。
“加了通过一下!”
回答他的是干脆利落的关门声。“砰”的一声轻响,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许昼的视线。
“……”
许昼对着紧闭的房门做了个鬼脸,哼了一声,低头把那串数字飞快地存进通讯录,名字赌气似的输入“面瘫冰山怪”。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吁了口气,感觉今晚这惊心动魄的一出总算勉强收了场。
回到客厅,关掉电视,把那该死的害他丢脸的恐怖片彻底退出,家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他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然后倒了杯水上楼回房。扑倒在床上,他手指无意识地戳着手机屏幕,点开那个刚存好的号码,想了想又点进微信搜索,随后犹豫了一下,点开了添加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那里,他手指悬停半天,最终只干巴巴地输入了自己的名字:【许昼】。
点击发送。
然后,等待。
手机屏幕亮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任何动静。没有被通过的提示,也没有任何回复。
“搞什么……”
许昼小声嘀咕,又刷新了一下界面,依然空空如也。“不是说了加一下吗?没看到?还是……故意的?”
他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猜测:是在忙?忙什么?大半夜的能忙什么?还是根本懒得搭理他,当时只是被他烦得不行才随口给的号码?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让他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有点不爽,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他点开沈疏言那空白的头像看了又看,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号码了。核对了一遍,没错。
他又等了几分钟,手机依旧毫无动静。
“算了算了,爱通过不通过!”许昼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有点赌气地嘟囔道:“谁稀罕似的!”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什么睡意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交替闪过恐怖片的惊悚画面和沈疏言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以及他攥住自己手腕时冰凉的触感。
恐怖片带来的恐惧感似乎真的被晚上这出尴尬又别扭的插曲冲淡了不少,但另一种莫名的情绪又升腾起来。
最终,他把自己卷进柔软的羊毛毯里,像只鸵鸟一样埋起脑袋,只露出几缕不听话的卷发,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再去看那毫无反应的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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