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济宁沉默地站在家楼下的公交车站旁，等待着曾无数次搭载她离开家的10路公交车。
今天是冬至。
两个小时前，叶济宁像平常一样，回到家和父母一起吃饭。
和南城的大部分人家一样，餐桌上放着的是一碗圆滚的汤圆。除此之外，还有叶济宁讨厌的白切鸭。
叶济宁总觉得鸭子不管怎么做都有一股难以言表的鸭味儿，白切尤甚，一口下去，仿佛一只不甘死去的鸭子在嘴中扑扇着翅膀。
厨房里，父亲坐在叶济宁旁边，一咕噜吞咽完汤圆后就抽起了烟。
母亲始终没有坐下，一直在水池旁清洗用过的锅具。
叶济宁沉默地一勺一勺翻搅着汤圆，却怎么也吃不下去。
耳边是从进屋开始，就没有停过的父母的声音：
“叶嘉豪说他不想做了，觉得家具厂又累又没有前途。”母亲一边不停手里的活，一边满面愁容地说。
“看你惯的好儿子！学历学历没有，技术技术没有，什么都不想学还不想出力！好不容易找了个家具厂做工，才3天就不想做了，21岁的人了，难道还等着家里养吗？！”
父亲生气地吼道。
叶济宁抬头，父亲的右手紧紧的攥成拳，条条暴起的青丝落在叶济宁的眼睛里，这手最终变形幻化成了母亲洗碗时用的钢丝球，一下一下地揉搓着叶济宁的心。
“姐姐，你看你弟弟这样不成器，家具厂他实在干不下去，你……你能不能在你们学校看看有什么他能的？”母亲没有再理发怒的父亲，而是小心翼翼地看向叶济宁。
叶济宁拿勺子的手顿了顿，不再搅拌已经看不出形状的汤圆，抬头看向母亲。
同样的话她已经听了无数遍。
几乎每一天，父母都会在餐桌上重复这句话。
叶济宁无论是沉默还是婉言拒绝，父母就像听不懂一样还会继续在下一次餐桌上继续提起。
叶济宁狠狠地捏着手中的勺子，不再继续搅动碗里的汤圆。
“妈，叶嘉豪的事情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一会儿还有课，我先回去了。”
说罢，叶济宁起身，不再去管餐桌上一口没动的白切鸭，也不管已经糊作一团的汤圆。
余光中，她看到母亲微微地抬起手，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母亲垂下了手。
身后父亲扔筷子的声音伴随着他的怒吼传来：
“真是反了天了！专门给她做的菜，说不吃了就不吃了！”
叶济宁走到门口，穿上鞋子，走出了家门。
这里不是她的家，只是父母的家，她要回到那个虽然是租的、还小小的，但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属于她的家中去。
下了公交，踏进自己的小房子，叶济宁才感觉真正松了一口气。
她刚下班，很累，只想吃一口热乎的饭，不想听父母反复地说叶嘉豪想不想做工。
打开冰箱，叶济宁垂眸。
昨天吃完了最后一袋方便面，家里已经没有速食了，而她又不喜欢做饭，虽然她已经在父母家里做了10年的饭。
想了想，叶济宁拿起钥匙，走出了家门。
楼下平常热闹的面馆今天略显冷清，叶济宁推门走进，不知为何，突然想吃饺子。
冬至吃饺子，这是北方的传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吃，但还是张口问了老板。
“老板，你家有饺子吗？”
“哎呦，我家是面馆，怎么会有饺子呢？你看看吃些什么面吧。”
老板在厨房忙碌着，头都没抬直接回答道。
叶济宁有点儿失落，但还是继续翻看起菜单，想着吃点什么面。
“叶济宁，好久不见。”
一道温润的女声从头顶传来，叶济宁抬头，微微一愣。
“林青云？你怎么来南城了？”
林青云是叶济宁的大学同学，说是大学同学，但是他们不同专业也不同年级，林青云大二那年，叶济宁才刚上大一。
她们相识在一节选修课，一起做过小组作业。
林青云为人十分靠谱，整个小组作业都由她一手操办，叶济宁和其他组员只负责执行。
在林青云的带飞之下，最终结课叶济宁顺利拿到96分。
不过，她们之间，算得上认识，但却并不是很好的朋友。
仔细算起来，她们二人除了在选修课上的交流，就只说过三次话。
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是在林青云毕业时。
叶济宁骑着她的自行车悠哉悠哉地去图书馆，正赶上林青云和朋友们在图书馆门前的空地上拍毕业照片，看到叶济宁，林青云主动招手，让她一起拍照。
叶济宁十分不好意思，和林青云不算相熟，和她的朋友更是从未接触过，她实在不想破坏别人的毕业照片。
但林青云已经走了过来，她拉住叶济宁的手，将她带到了图书馆门前，将手中的相机递给朋友。
“帮我们拍一张照片，要把图书馆和树拍进来。”
朋友点头，于是，快门按下。
还处于懵圈状态的叶济宁就这样晕乎乎地和林青云拍了一张只有两个人的合照。
那也是她们唯一的一张合照。
“换工作了，南城刚好合适。”
林青云的声音将叶济宁从回忆中拉出，她看到林青云拉开了桌子对面的凳子，拢了一下黑色的大衣，坐了下去。
“不介意拼桌吧？”
“不、不介意。”
叶济宁摆了摆手，看看除了她们这一桌仅有两桌客人的面馆，又看向菜单，最终点了一碗写在菜单上第一排第一个的素面。
林青云同样点了一碗素面，很快，面上来了。
两人沉默地吃着面，叶济宁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
林青云却始终没有抬头看叶济宁，只是专心地吃着碗里的面条，仿佛这一碗素面是什么绝世的珍宝。
叶济宁就这样纠结着吃完了面，又斟酌着想要开口告辞，面对林青云，她总是感觉距离很远，难以开口。
但对面的人突然抢先一步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林青云抬起头，看着叶济宁，沉沉的眼睛里盈着说不出的情感。
刹那间，叶济宁以为她看到了泪光，但再细看，却发现又什么都没有。
“叶济宁，26岁生日快乐。”
叶济宁惊愕地含住了要出口的话，林青云怎么会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没错，冬至是她的生日。
而她的父母忘记了，又或许他们没忘，只是比起叶济宁的生日，他们更在乎叶嘉豪的工作。
而他们给她的生日礼物，就是那一盘她不爱吃的白切鸭以及一场喋喋不休的抱怨。
林青云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奶糖，拉过叶济宁的手，放在了她的手心上。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碰到你，也没有买什么礼物。这块儿糖，就当作给你的生日祝福吧。
生日快乐，叶济宁。”
说完，林青云深深地看了叶济宁一眼，起身，拉开店门，消失在南城的冬天里。
南城的冬天比起华国其他地方，并不算冷，但对于叶济宁来说，也有些微微的寒意。
但此刻，她看着手里的奶糖，竟觉得刚才的素面好热好暖，温的她心头竟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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