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板,不知道那萧立衷的新妇方滢方姑娘,是不是金源行会中人?”方潘入座后,单刀直入地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金柳生卖了个关子,见对方轻轻撇嘴,是以笑着继续说,“方姑娘颇具经商天赋,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乃我行会的二把手。方小兄弟问这作甚?”
方潘闻言,道:“我只是想查看一番方姑娘记录在您行会中的身份背景而已。”
他拿出手中一直掂着的信物,推至坐在首位的金柳生面前,指尖轻轻扣了扣这块置在桌上的玉珏,“金老板之前不是说,单凭此物即可向你讨要三个需求么?我今日便要用掉这第一个。”
这金柳生表面看着平易近人,实际难以捉摸,完全不受秩序和道德约束,唯恐天下不乱,最爱坐山观虎斗,唯一一个少有的优点就是有一说一、言出必行。
如果不是在淮安城确确实实没找到用掉这三个需求的地方,方潘早就拍拍屁股把玉珏物归原主,从此与金柳生桥归桥路归路。
“用一个需求换方滢的身份背景?”金柳生给薛奉和方潘倒茶的手微微一滞,茶盏悬在半空,“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是大材小用还是小材大用了。
“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其实就算你提出要当平康坊的老板,我金柳生也会将它乖乖双手奉上;可这换取方滢的身份背景——方姑娘不仅是我行会赫赫有名的二把手,更是我难得的至交好友,要我把她的信息全部给你,我却是舍不得呐。”
他说道,给两人的杯子里倒满了茶,“方小兄弟还是想清楚了再说。”
金家的产业多如牛毛,舍一处平康坊与壁虎断尾一样,一开始难以割舍,之后就会发现其实不痛不痒。
听了金柳生说的什么“当平康坊的老板”,方潘瞬间反应过来,对方一直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先前骗傻世子摔碎一个杯子要还八十两的事儿金柳生早就已经听说了。
他身体前倾,笑着道,“金老板如此神通广大,平康坊乃你的地界,想必我来向你讨要方滢身份背景的缘由你也是知道的,又何必忸怩作态,抓着我要的东西不放?”
果真不愧这大魏第一富商的名头,岁数不大,老奸巨猾。
金柳生放下杯盏。
“哎,我就知道,以方小兄弟的脾性,每次主动来找金某都是不安好心。”他貌似伤心地说,“你要的东西不在会馆,我明日差人给你送去国公府。”
“那就多谢了。”方潘咧嘴一笑,收回玉珏,“不过说我不安好心?金老板倒个茶还把杯子给蓄满了,不也是在暗中赶客吗?咱们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说完,他戳了一下身侧的薛奉,“走吧,金老板不乐意接待咱们,现在日头还早,咱们一起去逛逛京城大街。”
再和这金柳生说下去,恐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程度了。
方潘在淮安城一待就是八年。时间难以抹掉小物件上的印记,却很容易抹掉记忆里的细枝末节。
更何况这八年里还换了新帝,历朝新皇登基总是乐于推翻一部分自己老爹留下来的规章制度,还动不动到处翻修各处的建筑,若是天下太平无事,就美名其曰“兴工修典”。
所以京城本就与以往大相径庭了。
两人纷纷向金柳生告辞,并肩离开了会馆。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金柳生靠在铺有白虎皮的交椅上,眸色愈发深不可测。
三月京城飞柳花,层楼珠酒出红霞。
“解释吧。”薛奉跟在方潘身边,等远离了行会后,他开口说。
“解释?哦哦,你也知道,我喜欢结识那些才华横溢的漂亮姐姐妹妹,向她们讨教哪种珠钗的样式好看,等我琢磨出成品后又挑出几支好看的送出去。
“如此一来一往,久而久之就相熟了。也不知道金柳生发了什么邪,看到一位姐姐头顶上叉着的不是楼里平日采买的样式,非得知道匠人是谁,还说要聘我做他金家的独家精工。我和他就这么认识了呗。”
方潘解释完,也不管薛奉还有没有其他问题,直接上手拽住对方衣袖,东看看西瞅瞅,直从街头逛到街尾。没办法只能跟着走走停停的薛奉选择了暂且相信自己的这位总角之交。
“小祖宗,你是没吃过糖人儿,还是没见过胸口碎大石?淮安城好歹也是久负盛名的鱼米之乡、江南首府,不至于连这些东西都没有吧?”薛奉无奈地说。
“有是有,但我在淮安基本都是同姑娘们逛街,属于侍卫级别,多少还是矜持了些。你见过哪些侍卫只顾自己玩个高兴?可我又对这些实在很感兴趣,今天得了闲,想饱个眼福都不行了?”方潘站在糖人摊前,出声控诉。
薛奉白眼一翻,“行行行。”
“二位公子要买什么?”卖糖人的老头鬓发苍白,看起来已经年至花甲,但精神矍铄,他忙完手里的活,笑呵呵地问。
方潘眼珠滴溜地转了一圈,“老爷爷怎么不让我们转那个转盘?我见那些小孩儿在您这买糖人都是转到哪个您给画哪个的。”
“嗐,小孩儿嘛,都没什么钱,用转转盘的方式,他们在我这儿就可以只用先付少许铜钱,付钱后如果转到复杂的图案,他们爹娘不会觉得老头儿我要的多,至于转到简单的,也只是嫌自己气运不济,略有失望而已。”老人回答。
“原来如此,那劳烦您给我朋友画个最贵的!”
方潘继而凑近薛奉,胳膊肘怼了怼对方的手臂,小声说:“瞧,我够仗义吧?”
薛奉耳朵都被臊红了,想他即使是京城最当之无愧的纨绔,除了一身武艺别无长物,最爱风花雪月,可也是自束发之后就再没买过这些只有孩提爱吃的东西了。
“好嘞!那公子您要买啥?”老人问。
“老爷爷,我能自己做吗?银子还是照最贵的给!”方潘期冀地试探道。
“那敢情好啊。”老头指了指身边另一块刚刚清理干净的青石板,“小兄弟就用这块吧。”
说完,老人就埋头于自己的世界。
他胸有成竹地用调羹舀起一勺滚烫的糖稀,手腕抖动、停顿、提拉,运勺如笔,让糖稀自然流淌到锃亮的石板上,全神贯注,行云流水。
方潘也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介于老头这个摊子没有多余的椅子,他毫无形象地蹲下来,也跟着用小铜勺舀出糖稀,勾画了半天。
“诶?方十三,你这画的好像那姓……”薛奉话还没说完,方潘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从中间的抽屉里拿出一颗糖块,塞进对方嘴巴里。
“不该说的别说。”他说。
“哦,也不知道你所说的不对付是不是真的不对付,连糖人都要画成他那副模样。”薛奉低低嘟囔了一声。
方潘辩道:“当然是不对付,我恨不得啖他肉、嗦他骨!这才制了这个糖人,要把他嚼得嘎嘣脆才好!他一个断袖,没脸没皮得紧。”
如果不是萧立樾那厮,自己怎么会被人安上断袖的名头!!?他活了二十年,一个人孤零零在淮安住了八年,妻也未娶,甚至连通房都没来得及纳,却因一个硬邦邦的男人,在淮安名声尽失。
方潘如今只要一想到自己这张还没敢亲过姑娘的嘴,被萧立樾给亲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半年前打算回京城行冠礼时,居然有人说是为了上京控诉负心汉,更让他气得牙痒痒。
付了糖人的钱,两人各回各家。
邢国公府。
“爹!娘!”方潘手中的糖人已经被主人恨恨地啃去了大半,只剩快要看不出是什么的下巴和脖子。
“渐洄,快来用晚膳。听老林说你去了金源行会,仅不到半个时辰你就回来了,怕是没吃东西吧?”任夫人说。
“昂——”方潘三两口将剩下的糖人吃进肚里,“买了个糖人垫了肚子的。”
他顺从地坐下。
大圆桌上摆了四五道菜。
国公府关系融洽,由于国公是靠军功爬上来的粗人,府里没有立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席间,老国公按耐不住,开口:“儿啊,那方滢,你调查出来什么了没有啊……”
“爹,我现在只知道方滢是萧立衷在江南结识的,上个月带着妹妹澜澜一道上了京城,开商立铺,还是金源行会的二把手,至于其他的,暂时不知。”方潘如实说。
“你不是说今日邀请了皇都大半的公子哥儿,那么多人,就只知道这么点?”老国公嫌弃地询问。
“宴中有位郇王世子,应该是这群公子哥儿里地位最高的一个,我刚提出问题,那位世子就说方滢抢了他妹妹的佳婿,拒绝帮忙翻查户籍,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我想起方滢是位商贾,就跑去金源行会找老板讨了份她的身份背景,明日就会送至国公府。”
用过晚膳,方潘与二老聊了一会日常,就借口今日东奔西逛得有些乏累,起身回了自己院子。
斗转星移,很快到了第二天。
方潘刚洗漱不久,正在用早膳,石卯就捧着一个密封的锦盒匆匆而来。
“小公爷,金源行会的人刚送来的,指名要交到您手上。”
小公爷放下银箸,接过锦盒,盒子入手颇重,雕工精细,锁扣处还贴着金源行会特有的封蜡。
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沓白麻纸。
取出第一张。
只见上头写着:方滢,广陵郡高邮县大荷村人。
农家于氏之女,不知何人所生,幼时冰雕玉琢、伶俐乖巧,自扬州而来的人牙售出。
于氏夫妇将其挂名养女,实为童媳,记于户籍时年方八岁尔。
素来性柔婉,然于氏夫妇经年连得女嗣,未怀男胎,将滢视若灾星,苛待日久,寄人篱下,善忍气吞声。后失足坠水,滢幡然顿悟,不复隐忍,终露锋芒。
剩下的几张上,则分门别类地记录了方滢的所有产业与交易来往。每笔入账出账清晰了然,能看得出是个诚信经营的好商人。
广陵高邮大荷村人……人牙……养女……八岁……
方潘盯着第一张纸上所述方滢的出身,和自己失踪的姐姐出奇的契合。
当年他六岁时,姐姐也才八岁,因初至扬州,两人耽于玩乐,因自己年岁尚小,被娘亲手拉手地牵着,未出事故,可姐姐却被人流冲散,遭人牙子抓走,从此再无音讯。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石卯。”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你去和杨叔说一声,让他喊我爹娘赶紧派人去查查广陵高邮大荷村农家于氏夫妇。”
杨叔,即国公府里掌管大小琐事的管家,为数不多被主家赐了方姓的人。
“是。”石卯挠了挠头,领命而去。
方潘将白麻纸按照原本的顺序放回锦盒,重新拿起筷子,吃起了早膳。
京城春暮
元·萨都剌
三月京城飞柳花,燕姬白马小红车。
旌旗日暖将军府,弦管春深宰相家。
小海银鱼吹白浪,层楼珠酒出红霞。
蹇驴破帽杜陵客,献赋归来日未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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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探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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