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温软的小身体重新贴合在胸口,当那微弱的、带着奶香的呼吸拂过颈间,邃曦的世界轰然崩塌又瞬间重建。她死死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双腿一软,整个人跪倒在草地上,将脸深深埋进女儿带着阳光和尘土气息的襁褓里,身体剧烈地起伏,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那哭声撕心裂肺,混杂着极致的后怕、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对眼前这个浑身染血、却将她的世界夺回来的金发少女无法言喻的感激。
伊莉安娜静静地站在一旁,垂眸看着脚下蜷缩哭泣的精灵王后。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她染尘的金发和带着血痕的脸颊上跳跃。她沉默地站着,像一尊守护的石像,金色的眼眸深处,那片终年不化的冰原,似乎在这汹涌的泪水中悄然裂开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索瑞拉轻轻叹了口气,艾丹别过脸去,眼中是复杂的光明信仰与人性怜悯的交织。梅林伊娜的目光则沉沉落在伊莉安娜撕裂的袖口露出的手臂上——那里,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狰狞地横亘在小臂外侧,边缘皮肉翻卷,残留着被龙息灼烧过的焦黑痕迹,正缓缓渗出暗红的血珠,滴落在脚下的草叶上。爱丽安站在梅林伊娜身侧,红宝石般的眼眸紧紧盯着那道伤口,又飞快地瞥向哭得几乎脱力的邃曦,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流。
邃曦的哭声渐渐微弱,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目光终于捕捉到伊莉安娜手臂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那狰狞的伤口像一盆冰水浇下,瞬间冲散了她劫后余生的狂喜。
“你的手。”邃曦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惊惶。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挣扎着站起来,一手仍紧紧抱着沉睡的邃叶,另一只手急切地伸向伊莉安娜的手臂。
伊莉安娜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邃曦冰凉却异常坚定的手指牢牢抓住手腕。
“别动!”邃曦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那是属于精灵王后的威严,尽管此刻她的眼眶通红,脸颊上泪痕未干。她小心翼翼地将邃叶暂时交给身旁的索瑞拉,索瑞拉连忙笨拙又轻柔地接过,嘴里嘟囔着“小心小心”。
邃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站在伊莉安娜面前,双手捧起那只受伤的手臂。指尖萦绕起柔和而纯净的翠绿光芒,如同初春最鲜嫩的叶脉中流淌的生命之泉。她闭上眼,浓密的淡绿色睫毛微微颤动,全神贯注地引导着那精纯的治愈之力。绿光温柔地覆盖上狰狞的伤口,如同最灵巧的织女在修补破损的锦缎。焦黑的死皮迅速剥落,翻卷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生长,留下新生的、淡粉色的肌肤。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也在生命魔力的抚慰下迅速消散。
伊莉安娜的身体在邃曦捧住她手臂的瞬间有过一刹那的僵硬,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垂着眼帘,看着近在咫尺的邃曦专注的侧脸。精灵王后淡绿色的发丝有几缕垂落下来,随着她轻微的动作拂过伊莉安娜的手背,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她温热的呼吸轻柔地喷洒在伊莉安娜裸露的新生皮肤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尖发颤的暖意。一种陌生的、被珍视和被温柔包裹的感觉,悄然渗透进圣女冰冷坚硬的壁垒。
“好了。”邃曦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释然。她松开手,指尖残留的绿芒缓缓消散。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印记。她抬起头,望向伊莉安娜,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绿眸清澈见底,盛满了真挚的感激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谢谢你……伊莉安娜。”她轻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伊莉安娜的目光从自己恢复如初的手臂上抬起,对上邃曦的眼睛。金眸深处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她避开了邃曦眼中那份过于沉重的情感,转向众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离开这里,魁星会整顿龙族,但我们需要休整。”
……
龙族边境小镇的旅馆房间,弥漫着松木燃烧的暖香和草药淡淡的苦涩气息。邃曦侧坐在那张铺着厚实粗布床单的床上,背靠着几个蓬松的羽毛枕头。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小半边圆润白皙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她低着头,淡绿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遮挡了部分脸颊,神情专注而温柔。邃叶在她怀中满足地吮吸着,发出细微的、令人心安的吧嗒声,小小的拳头无意识地抵在母亲柔软的胸脯上。
伊莉安娜坐在靠窗的一张硬木椅子上,身体挺得笔直,如同最标准的礼仪雕塑。她面朝窗外深沉的夜色,只留给邃曦一个线条冷硬、仿佛拒人千里的侧影。窗外稀疏的星光勾勒出她紧绷的下颌线。房间里只有婴儿的吞咽声和炉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沉默像无形的潮水,在两人之间蔓延。这份寂静不同于以往的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张力,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酝酿、发酵。
“伊莉安娜。”邃曦的声音很轻,打破了寂静,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椅背上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谢谢你。”邃曦继续说道,目光依旧落在怀中女儿的小脸上,指尖温柔地拂过邃叶细软的淡绿色胎发,“不仅为了邃叶,也为了……在龙族王城。”
椅子的硬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伊莉安娜的脊背似乎绷得更紧了些。
“我知道你明知我畏惧龙族。”邃曦的声音平静,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试图开启对方的心门,“你带我去那里时,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窗边的人影沉默着,只有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无声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龙族最强大的龙骑士,他们的根在龙族领地深处。”伊莉安娜的声音终于响起,比窗外的夜风更清冷,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却掩不住底下的波澜,“我原以为……只是短暂的停留,找到合适的人选便可离开,魁罡……”她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淬着冰冷的恨意,“他竟敢如此践踏光明与生命的底线。”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斟酌词句。房间里只剩下邃叶的吞咽声和炉火的低语。
“我很抱歉,邃曦。”伊莉安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诚恳,“让你和邃叶……陷入那样的险境。这是我的失察与自负。”她艰难地说出最后两个字,仿佛承认自己的错误对她而言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她依旧没有回头,但僵硬的肩膀线条似乎微微垮塌了一丝。
邃曦抬起头,目光越过怀中女儿的小脑袋,落在伊莉安娜固执地望向窗外的侧影上。月光勾勒出她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那份孤高与此刻的歉意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竟让邃曦心中泛起一丝柔软的酸涩。她轻轻拍抚着邃叶的背,声音柔和而清晰:“这不怪你,伊莉安娜。”
伊莉安娜的身体猛地一震,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宝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直直地看向床上的邃曦。
邃曦迎上她的目光,绿眸清澈坦荡,没有一丝怨怼,只有一种历经劫波后的平静与理解。“魁罡的贪婪与疯狂,超乎常理,这不是你的错。”她微微停顿,目光低垂,落在邃叶熟睡的小脸上,指尖轻轻描摹着婴儿柔嫩的轮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与坦诚,“精灵族看似优雅强大,实则早已式微,我们擅长治愈与自然共鸣,却缺乏真正的自保之力。在这动荡的乱世,一个没有强者的精灵族,一个带着婴儿的王后,就像怀揣珍宝行走于狼群的羔羊。”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伊莉安娜,眼神锐利而清醒,带着一种属于王后的、对现实的冷酷认知:“龙王看上我,不过是觊觎精灵王后的身份和可能带来的利益,更是一种强权的宣示。留在他身边?呵……”邃曦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讽刺的弧度,“那将是无休止的屈辱与囚笼。我不仅无法自保,更护不住我的邃叶,最终只会成为他炫耀的战利品和……孕育所谓最强龙裔的工具。”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血淋淋的现实。
伊莉安娜静静地听着,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圣袍的布料。
“你很在意这个孩子。”伊莉安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肯定。
“当然在意。”邃曦的回答毫不犹豫,她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邃叶温热的小脑袋,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意,“在这个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真心相依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血脉相连……真心相依……”伊莉安娜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金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光,像是困惑,又像是某种遥远的触动。她想起了邃曦喂奶时那种毫无保留的温柔与强大,想起了她为救孩子爆发的绝望力量。这种纯粹的情感,对她而言陌生而……耀眼。
短暂的沉默后,伊莉安娜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探究,如同最精密的探测魔法,试图穿透邃曦平静的表象:“精灵族传统,以女王为尊。教会为了传播光明,也为了掌控各族,拥有庞大的情报网络。”她的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段尘封的档案,“记载显示,约二十年前,精灵族曾发生过一次重大变故。当时的王后继承人——也就是你——曾离奇失踪了三个月之久,情报分析,根源在于龙王与妖王同时向你发出的强势求娶,将精灵族推入两难境地。”
邃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抱着邃叶的手臂微微收紧。
伊莉安娜的视线并未错过这细微的变化,她继续道:“你失踪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火速与族中一位名叫艾洛温的男性精灵缔结了伴侣契约,将他推上精灵王之位。”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邃曦,“仅仅一年之后,那位艾洛温便离奇身亡。彼时,邃叶刚诞生不久。精灵族寿命悠长,孕育和抚养后代本是漫长而充满喜悦的过程,可对那时的你而言,恐怕只剩下麻烦与重负。而关于艾洛温的死因……”伊莉安娜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情报中众说纷纭,但有一种说法流传甚广——那位年轻的精灵王,死前曾遭受过黑暗力量的深度侵蚀。”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炉火的光芒在伊莉安娜冰冷的金眸中跳跃,如同审判的火焰。她看着邃曦,一字一顿地问道:“邃曦,你爱过你的亡夫,精灵族的王——艾洛温吗?”
这个问题如同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向邃曦竭力隐藏的核心。她猛地抬起头,绿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警惕,随即又被一层浓重的疲惫和无奈覆盖。她直视着伊莉安娜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金眸,唇角扯出一个带着苦涩和淡淡嘲弄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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