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暗黑渊的边缘,那道由前任圣女生命与亿万信念铸就的法则之痕,永恒地分隔着光与暗。
线的这一侧,焦黑龟裂的大地残留着魔王诅咒的污秽,粘稠的黑暗如同活物般在低洼处蠕动、聚合,发出令人作呕的咕哝声。新生的、形态扭曲的低阶魔物挣扎着从泥泞中爬出,它们的嘶吼充满本能的痛苦与饥渴,却又茫然无措,如同被世界遗弃的畸形儿。
线的另一侧,阳光普照。劫后余生的光明领土上,麦浪在春风中翻滚,孩童的笑声飘荡在重建的村庄上空。那道横亘天地的“线”,是守护,亦是牢笼,将两个世界割裂成永恒的此岸与彼岸。
魔王的骸骨早已化为齑粉,只余一片被极致力量反复犁过、呈现出琉璃质感的巨大凹坑。此刻,在那象征着毁灭与终结的凹坑边缘,一道身影安静地坐着。
她并非顶天立地的熔岩巨人,亦非翻涌痛苦的黑暗漩涡。她看起来……甚至有些单薄。一身仿佛由最深沉夜幕编织而成的长袍包裹着她,勾勒出纤细的轮廓。黑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墨瀑,垂落在身侧,几缕发丝拂过苍白的手腕。她赤着双足,踩在被圣光照耀依旧滚烫的地面上,却毫无所觉。
新生的魔王。
她没有名字,或者说,魔王本身即是她的名号。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如同亘古以来便存在的黑色礁石,俯视着脚下这片属于她的、却又如此令人窒息的领土。
视野所及,是永无休止的哀嚎与扭曲。泥团般的魔物相互撕咬吞噬,只为争夺一丝污浊的能量;骸骨堆砌成畸形的巢穴,新生的魔物雏形在污血中蠕动;远方,是那道不可逾越的、散发着令所有黑暗生物本能恐惧的光之界碑。界碑之外,是阳光、清风、生命的气息……是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
不知这样枯坐了多久,日升月落,魔物在脚下生灭轮回。她那双一直沉寂如深潭的眼眸,终于起了一丝涟漪。那并非愤怒,亦非暴虐,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困惑与悲悯。她看着那些痛苦挣扎、永无解脱的黑暗子民,又望向视野尽头,那道界碑之外,被阳光温柔笼罩的葱郁森林边缘。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如同破土的幼芽,在她冰冷的核心中萌生。
她缓缓站起身。黑色的长袍在永暗黑渊永恒的微风中无声拂动。她没有走向她的魔城废墟,没有召唤她的魔将,甚至没有看脚下那些因她的动作而惊恐匍匐的子民。
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那道散发着温暖与恐怖气息的光之界碑走去。
她的步伐很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专注。越靠近界碑,空气中无形的排斥力便越强,如同亿万根灼热的针,刺向她周身的黑暗气息。她的皮肤开始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冒出缕缕青烟。痛苦?是的,但那痛苦却如此陌生,与她体内冰冷的、属于魔王的黑暗本源格格不入。
终于,她的赤足,踏在了那道由法则之力凝聚的“线”上。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按上冰雪!刺目的白金色光芒瞬间从界碑上爆发!她踏在“线”上的那只脚,连同半截小腿,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血肉、骨骼在耀眼的光芒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碳化!剧烈的、超越想象的灼痛瞬间席卷了她全身!那是来自整个光明世界法则的排斥与净化!
她身体剧烈一晃,却硬生生止住了后退的本能。那双一直沉寂的、如同深渊漩涡般的眼眸,此刻却死死盯着那只正在迅速化为焦黑枯骨的小腿和脚掌!看着那白骨在圣光中依旧顽强地保持着踏在“线”上的姿态。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痛苦的嘶吼。
新生的魔王,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表情。
那是一个……笑容。
极其轻微,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天真与好奇。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仿佛发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奥秘。紧接着,晶莹的、如同最纯净琉璃融化而成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深渊般的红眸中滚落。泪水滴落在被圣光灼烧得滚烫的焦黑地面上,发出滋的轻响,碎裂成更小的、折射着七彩光芒的水珠。
泪光碎开的瞬间,她的视野仿佛被无限拉高、穿透。她看到了!不再是脚下挣扎的泥沼魔物,不再是界碑之外葱郁的森林!她看到了无数纠缠的光影,如同奔腾的河流——那是时间的碎片,是宿命的轨迹!
她看到了久远得如同神话的纪元。那时的黑暗领土,或许并非如此绝望。她看到了一个同样拥有红宝石般眼眸的少女,第一次戴上荆棘与黑曜石的王冠,成为新的魔王。那少女眼中,也曾有过与她此刻相似的困惑与……一丝微弱的向往。
记忆碎片:冷池月夜
冰冷的池水,倒映着永暗黑渊上空那轮永不圆满的血色残月。初登王座的爱丽安浸泡在池中,试图用这极致的冰冷抚平体内因接触光明边缘而被灼烧的、陌生的痛楚。
“痛……”她低声呢喃,红眸中充满了不解。魔物不该感知到温度,更不该有痛。这灼烧感,是诅咒?还是……某种启示?
哗啦。
池水被搅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一个身影踉跄着闯入这属于魔王的禁地。那人周身笼罩着微弱却纯净的光芒,如同闯入黑暗的萤火虫,在这纯粹的黑夜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光芒正被周围的黑暗疯狂侵蚀、吞噬,发出滋滋的哀鸣。
爱丽安瞬间警惕,红眸中凶光乍现!她无声地浮上水面,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正准备释放威压驱逐这个不知死活的光明闯入者。
“离开……”警告的话语尚未出口。
那闯入者似乎已到了极限,意识昏沉,身体摇晃着,竟直直朝着水池栽倒下来!冰冷的水花溅了爱丽安一脸。
更让爱丽安错愕的是,那人在水中挣扎了一下,非但没有逃离,反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循着本能朝她靠了过来!一只带着微光却异常滚烫的手,毫无征兆地撩开了爱丽安湿漉漉、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接着,一具同样滚烫、带着光明气息的身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贴了上来!
“放肆!”爱丽安瞬间被激怒!身为魔王,岂容如此亵渎!她猛地转头,红眸中爆发出骇人的血光,足以让最凶悍的魔将都肝胆俱裂!黑暗能量在她指尖凝聚,只需一念,便能让这个闯入者灰飞烟灭!
然而,就在她怒视对方的瞬间,闯入者迷蒙的双眼对上了她燃烧着怒火的赤瞳。那双眼眸,在黑暗与光明的侵蚀下显得异常脆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伤。闯入者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抚上了爱丽安因愤怒而紧绷的脸颊。
“你的眼睛……好美……”闯入者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梦呓,“跟伯妮斯的……一样……”
伯妮斯!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爱丽安脑海中炸响!那个被光明教廷从黑暗深渊中“拯救”、洗去所有黑暗印记、最终成为第一任圣女的叛徒!那个被黑暗子民唾弃、名字都几乎被彻底抹去的禁忌!她……她怎么会知道?伯妮斯……也有红眼?
爱丽安的杀意凝固了。红眸中的怒火被巨大的惊愕与困惑取代。就在这时,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爱丽安的锁骨上。
是泪。
闯入者紧闭的双眼下,晶莹的泪水不断滑落。那泪水滚烫!如同熔化的星辰,滴落在爱丽安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灼热感!这灼热,与光明边缘的灼烧不同,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重量。
那是爱丽安,作为魔王,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温度”。
记忆结束。
泪光碎在地上,新魔王的视野从远古的冷池月夜抽离,重新聚焦于眼前被圣光灼烧的白骨脚掌。那灼痛依旧撕心裂肺,但此刻,却仿佛连接着一条贯穿了无数纪元的、由泪水与火焰交织的细线。
她看见了。
看见了光与暗无休止的拉锯。黑暗的领土如同被诅咒的囚笼,每一次试图扩张的**,都会引来光明更猛烈的战争之火。圣子圣女们高举着“正义”的旗帜,如同被命运驱动的傀儡,前赴后继地冲向魔王,用生命谱写悲壮的史诗。而魔王们,无论强大或狡诈,从未真正踏足过那片阳光下的土地,最终都化作了界碑之下新的骸骨与诅咒,滋养着下一轮仇恨的种子。
世界的五分之四沐浴阳光,五分之一沉沦黑暗。黑暗的每一次呼吸,都被光明视为威胁。光明的每一次“胜利”,都在黑暗的土壤里埋下更深的绝望与扭曲。战争,死亡,重生,再战争……如同一个巨大、冰冷、绝望的莫比乌斯环,永无止境。
新魔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只仅剩森森白骨的脚,从燃烧着圣光的界碑上收了回来。焦黑的断口触目惊心,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她抬起头,最后一次望向界碑之外那片被阳光亲吻的森林。金色的阳光勾勒着她苍白而平静的侧脸,那琉璃般的泪水早已干涸,只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微光的痕迹。
深渊般的红眸中,所有的困惑、悲悯、甚至那一丝好奇的天真,都沉淀了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洞悉了宿命轮回的平静。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诱人又致命的光明。黑色的长袍拖曳过焦黑滚烫的土地,朝着那片孕育了无数痛苦与扭曲、属于她的黑暗领地,一步一步,踏着白骨与污秽,走了回去。
永暗黑渊的风,依旧呜咽着,卷起地上碎裂的琉璃泪痕,如同叹息的尘埃。那道分隔光暗的法则之痕,在夕阳的余晖下,沉默地闪耀着,如同世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而在伤痕两侧,新的命运,已然在无声中悄然转动了它的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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