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嫣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唇线微动,从秦铮手中接过一轴画卷,轻轻抖开,上面正是他儿子戴着珠钗,身着流仙裙的模样。
刘琨霎时面无血色,死死盯着那张画卷,恨不能用眼神将其烧出个洞来。
“刘大人身为御史,若是让旁人得知,家中独子竟有如此癖好,不知那些清流同僚会作何想?”
李嫣字字温和,却透着难以抵抗的威压,“郭相门下,怕是也容不下这等‘佳话’吧?”
刘琨别开视线,强装镇定道:“臣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呵,不见棺材不落泪。
天色陡地全暗沉下来,李嫣的侧脸轮廓仿佛被墨笔勾勒,线条清晰而冷冽,辨不出喜怒。
她缓缓起身,丢下一句:“带大人进屋瞧瞧。”
随即利落转身,径直朝着马车行去,姿态从容得仿若结束了一场无聊的闲谈。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刘琨一眼。
身后,秦铮亲自给刘琨松了绑,让人带他进了那间小屋。
琳琅满目的红妆罗裙,眉目含情的女装画像。
换做任何一个对儿子寄予厚望的父亲都难以承受,更遑论是想在朝堂立足的言官。
门风败坏,触犯礼教,此事若传出去,莫说刘琨一人仕途受阻,整个家族在联姻、科举之路中都将寸步难行。
她花了近半年的时间,让人跟踪刘琨之子的一举一动,记录下他平常秘密出入的成衣铺、银楼、画师私宅,以及亲手建造的林间秘屋,为的便是今日。
以足够的筹码,换来她安插于朝堂的马前卒。
白露候在马车旁,恭敬地为她打起车帘。马车很快驶离,碾过浓墨般的夜色,将所有挣扎与惊惶隔绝在后。
是夜,一场急雨如瀑,涤尽尘埃,翌日云收雨歇,京城内外碧空如洗,明净如练。
坤宁宫大清早便是风风火火来了好几趟人。
先是尚宫局送来宗室贵女擢选名单,确认了入宫学礼仪的时间,又有负责迎接晋平公主回宫的典仪官差人来报,说是公主銮驾约莫再一个时辰便能入城门,接着掌事女史又领了一队宫女候在殿外,备好了晚宴的菜录,等着皇后娘娘过目。
郭皇后仪容精致端重,脸色却是抹不开的阴沉,心不在焉草草应付了事,便让执春屏退了闲杂人等。
待殿内空了,执春才近身宽慰道:“娘娘,晋平公主回宫一事已成定局,多思无益,虽说养在眼皮子底下是碍眼了些,但娘娘贵为六宫之主,有您亲自盯着,谅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郭皇后道:“区区一个李嫣,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本宫担心的是陛下。”
那日皇帝说的话犹在耳边。
“父亲为相数载,郭家势力遍布朝堂,陛下早就有所忌惮,此次和亲,分明李嫣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陛下一反常态压下了群臣奏议,显然是要借此事敲打我郭氏。”
一个肖想压制世家,一个攀附寒门新贵。
她冷笑道,“陛下和李嫣,还真是父女情深,心有灵犀啊……”
只是这皇城虽是李氏的皇城,天下却非李氏的天下。
执春不解其意,亦不敢多言。
郭皇后又道:“交代你的事办妥了吗?”
“办妥了。”执春面露犹豫,低声道,“只不过此事,陛下严令禁之,若是走漏了风声……”
“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郭皇后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脸色逐渐得意,“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李嫣想回京,本宫便让她知道,这京城是谁的地界。”
山间旁的草木被洗涤得青翠欲滴,李嫣与秦铮共乘一骑,静立在可俯瞰官道的高地上。宽阔官道上,一支声势浩大的皇家仪仗正护送着公主的鸾驾向着皇城缓缓行进。
四驾青鸾马车华盖巍峨,白露随行在侧。垂下的金丝帘幕将车内情景遮得严严实实,无人知晓车里坐着的,不过是个身形与李嫣相似的戏子。
秦铮的目光从山下队列中收回,落在李嫣的侧脸上,声音低沉道:“殿下是担心郭皇后会在路上对你不利?”
李嫣面容沉静,抬起眼帘望向远处山峦,悠悠道:“父皇先是按下和亲之议,允了我的婚事,又复我封号,桩桩件件都打了郭氏的脸,以她的心性,岂会容我安然回宫?”
秦铮不免忧道:“殿下此番回宫,险象丛生。”
可惜他不能像从前那般护在她身边。
“险象丛生又如何?”李嫣淡淡回答,“我不就是踩着一次又一次的危险活下来的吗?”
她侧首看向秦铮,唇角扬起一抹从容的弧度:“放心吧,该害怕的人不是我。”
秦铮无言,垂眸定定看了她片刻,方压下眼底那抹忧虑,淡然一笑。
雨后清晨的山风带着凉意,吹动了马儿的鬃毛。秦铮双臂环在她身侧,轻拽缰绳,调转马头朝着换成皇城方向信步而行。
随着马背的轻微起伏,李嫣坐得腰酸,索性脊背一软,全然放松地向后靠去,将大半重量倚进了身后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秦铮的肩背岿然如松,稳稳地将她笼在身前,问道:“昨日,我原以为殿下会提议让文嘉公主去和亲。”
“想是想过。”李嫣漫不经心应了声,“但此举于大局无益,贸然动她也只会引起世家生疑,继后忌惮我不要紧,若是被朝中那些老狐狸盯上,往后行事便麻烦了。”
秦铮道:“所以,让男子去和亲之事殿下早有谋划?”
李嫣摇头:“突发奇想,顺手的事。”
“殿下从不做顺手的事。”
“谁说的?”
李嫣不服,“当初救你不就是吗?”
秦铮闻言轻笑:“看来,我是殿下的例外。”
李嫣被他的沾沾自喜给逗笑了,神色悠悠望着眼前路,问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当然有。”
秦铮蓦地勒停了马,垂眼看着李嫣。
李嫣疑惑抬首:“作甚?”
他正色道:“今日送殿下回城后,我要离开一段日子。”
李嫣眉心一蹙:“去哪?”
无夜阁只为她一人做事,那名陆家旧仆的踪迹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办便可,还有什么事用得着他亲自出马?
秦铮耷下眼帘,语气低沉:“去处理点私事。”
私事?
他有什么私事是自己不知晓的?
李嫣突然意识到,论忠诚,秦铮向来对她知无不言,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属于自己隐秘的心事和领地,只是她从未过问。
她认为,无需过问。
未作多言,李嫣缓缓收回目光,只问:“去多久?”
“一个月。”秦铮抬眼看着她的侧脸,“这段时日,无夜阁一旦查到周安的线索,会将消息送至兰雅阁,殿下安心在宫中等消息……”
说到一半,他顿了顿。
见李嫣神色冷淡,看似如平常般平静,又叫人觉得隐约有锋锐之感。
应该早点和她说的。
秦铮料想她心里有气,温声问:“可好?”
“随你。”
李嫣语气散漫,“能赶得回来喝我的喜酒就行。”
果然生气了。
他想,还好殿下不会骑马,否则这会估计已经策马扬尘而去了。
秦铮唇线紧抿,饶像个犯了错的孩童,一双好看的长眉皱了起来,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她道:“走吧。”
他终是一言未发,利落地抖了抖缰绳,驭马循着山道行去。
宫中仪仗队一路行至城外十里处,安然无波。
白露适时寻了个由头,让队伍停下休整,扶着车上的“公主”到溪边濯手。
再启程时,车内坐的公主已是李嫣本人。
马车缓缓驶入京城长街,市井嘈杂声稍稍弱了片刻,退至路旁的人群目光紧随那辆华贵车驾。
风过铃动,垂帘忽地被风掀起一角。
只见车中女子一身素裙,侧脸如玉山映雪,正单手支额,安然斜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纵使车外千人瞩目,私语不断,她依旧岿然不动,宛如谪仙小憩,风姿清绝。
有的百姓看呆了,怔怔问道:“这便是要与裴少卿结亲的晋平公主吗?听闻早年便养在皇家道观里,清修数载,如今得见,果然是仙气绝尘,有天人之姿啊!”
此话道出了众人所想,只听周围跟着一片赞颂。
不知哪个先起了头,说道:“你们没听说吗?这桩婚事来得可不体面,有人说是晋平公主与那裴少卿夜半私会被人撞见,事情捅到了陛下面前,这才有了赐婚一事。”
“哪里是私会?裴少卿的为人市井皆知,明明是晋平公主看上了裴少卿容颜俊朗,主动示好不成,索性霸王硬上弓,惹下了风流债。”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传言愈演愈烈。
果然,比起公主还朝的新鲜事,众人明显更热衷于背后的风月传言。
“他说的没错,我家堂亲是给那清心观供菜的,说是那早亲眼所见……”说话之人还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裴少卿衣衫不整地从那后院里出来,一张脸黑沉沉的,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绝非你情我愿。”
旁人皆是一惊。
还有这等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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