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沪精神卫生中心跟普通医院气氛不一样，没有刺鼻的消毒药水味，看起来宁静祥和，让人放松。
家庭治疗室门口，负责登记信息的咨询师助理说：“肯整个家庭一起接受治疗的，一般来说，问题都能得到圆满解决。加油！”
治疗室里，高途先给咨询师解释：“医生，其实我们还没有正式组建家庭。我们甚至不确定要不要结婚。”
“感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其实没有正式谈过恋爱。”
“但是你们依然考虑过要不要组建家庭？是相亲认识的吗？”
“不是。……我发热期的时候，跟他稀里糊涂地……有了孩子。”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就是两个选择：打掉孩子，一别两宽，或者赶紧结婚，把孩子生下来。但你们应该是这两种情况都不想选。”
“沈文琅提议第二种，但有些问题解决不了。”
沈文琅一直在四处张望，高途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具体是什么问题呢？”
沈文琅只能开口：“我不喜欢小孩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爱孩子。我可以出钱，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要做什么、怎么做。”
高途补充：“而且，我们……都没有相爱过。就这么结婚，无非得到一个婚姻的空壳，没什么用。”
“没有爱的婚姻空壳没有用，你是从什么具体事例中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呢？”
“我小的时候，我爸爸迷上了赌博，把家里的钱都输进去了，还打我妈妈。我妈妈忍受不了了，想离开，打了很长时间的离婚官司，期间挨了很多次打，离开的时候，她只能带走妹妹，把我留给我爸爸。我分化成了Omega，如果让我爸爸知道了，会把我卖掉换钱，所以我妈妈临走前嘱咐我要一直用抑制剂，伪装成Beta。我长大之后，才知道当年我的处境有多么危险。虽然没被卖掉，但是我也过得很艰难，家里有点钱就被我爸爸拿去赌了，我攒的学费都被偷过，我一天打几份工，饭都来不及吃。我想，如果当初我妈妈没有和我爸爸结婚，一旦出现这种事，她是不是可以马上离开，而且带上我和妹妹两个人，不丢下我。有我帮忙，我妈妈不一定会出车祸，不至于留下我和妹妹相依为命，还要忍受我爸爸的拳头和压榨。”
沈文琅看着高途，说：“高途，你要是因为这个不想结婚，那就不结。你和孩子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直接给你，不用非得走结婚这道流程。”
咨询师很满意：“看来，你们之间的理解，又多了一些。沈先生，你为什么说不知道怎么爱孩子呢？一般人都是跟父母学的怎么爱孩子，你的父母怎么爱你，你就可以怎么爱你的孩子——当然，可以做得更好，但大体怎么做，应该是有数的。你家的情况，有所不同？”
沈文琅沉默了很久，说：“我爹是个暴君，从来不关心我。我只能从他身上学到，绝对不能对孩子做什么。我爸爸……还行，我被我爹打了，他会帮我上药。我基本的做人原则和做事技巧，都是我爸爸教我的。但他的人生……一塌糊涂，本来前途无量，但后来全被毁了，他被我爹背叛，当众杀了我爹的情人，因此入狱，后来生死不明。他的做法，也不能学。”
咨询师吓得脸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高途赶紧解释：“医生，他是P国人，他说的事都发生在P国，跟江沪没关系。他在江沪也遵纪守法。”咨询师悄悄松了口气，说：“我明白了。……其实，沈先生，你在那样混乱的家庭中，能够健康地长大，你爸爸对你的爱还是有作用的。他对待你爹的做法，不值得学，但是他爱护你的方式，你可以学习来爱护你的孩子。比如，孩子受伤的时候，安慰孩子，疗愈孩子的伤口什么的。”
沈文琅想了想，也认可：“是啊，这么一想，有很多事，我都可以做。”
咨询师总结：“关于结婚和养孩子，你们达成的一致的方面是：不结婚，但是两人合作养孩子。但是具体怎么养孩子，你们过去的经历中，见到的负面例子太多，正面信息不足，所以接下来，我们探讨的重点就是怎么正确养孩子。不过，沈先生，你之前是不是不知道高先生不想要无爱的婚姻？”
“的确不知道。”
“看来你们之前深入沟通得不多。有些事，你们只知道对方的选择，但是这样选择的深层原因是什么，你们彼此不清楚，所以存在很多误会，遇到事情，也不容易找到合适的方法，兼顾双方的需求。所以我们接下来，还要安排这样一些内容：针对今后两位相处过程中会遇到的问题，你们不仅给出你们的选择，还要说明深层的原因，理清楚你们的真实需求是什么，然后解决的办法，不一定是非此即彼的，可能有很多种，许多办法都可以同时满足你们双方的需求，即使不能都满足，也至少可以满足双方的核心需求，只需要处理附带需求就行。当然，这个过程并不容易，有时候一个问题需要好几次咨询才能彻底解决。但是，只有经过这样的梳理，你们的合作才能顺利进行。另外，一个意思，可以用很多种方式表达出来，你们的成长经历不同，愿意接受的表达方式也不一样，如何用对方愿意接受的方式表达自己的需求，两位也需要学习和练习；在合作的过程中，理清自己的基本原则和底线，学会尊重对方的原则和底线，我们也顺带讨论。稍等……这是接下来的咨询主题列表，大概需要几次咨询，我也写上，实际操作中，根据问题解决的情况，进度可以提前也可以延后。好了，打印出来了，两位看一下。”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沈文琅先开口：“高途，如果哪天我受了什么刺激，变成一个混蛋，你和孩子就马上跑路……”他的眼睛红了，眼泪涌出来，索性趴到高途的肩膀上：“高途，没有你陪着，我会生不如死……但你别管，那是我活该，你该走就走……”
高途抱住沈文琅，也红了眼睛：“沈文琅……我爱你……”
晚上睡觉前，沈文琅好奇地摸高途的肚子：“它会动了吗？”
“现在还不行，应该要挺大的时候才会。”
“高途，我看你在我家一直住得不是很安稳，老想另外再找房子。要不，你在房管局预约一下，我给你在房产证上加上名，赠送给你一半的份额，这也是你的房子了，你就安心住。”
“等宝宝生下来，你加上宝宝的名字就好。”
“我又不是只有一套房！这个加你的名字，等小家伙生下来，我转给它别的。”
“高途，你预支的工资，我给你还上，以后小晴的手术费我来出。你的工资全部拿去自己花就行。”
“怎么能这样？”
“还记得我们要一起养孩子吗？你整天过得苦哈哈的，孩子也长不好。钱对我来说，不是大事。”
“我怎么花得了这么多？”
“挣钱难，花钱还不容易？高途，你之前忙着打工，有没有见到那些不用打工的小孩，他们做的很多事，你也想试试，但是没条件的？”
“有很多。”
“那现在就去做呗。”
“……沈文琅，你有没有这样的事，想去做但是一直没能做的？”
“有很多。”
“要不我们把各自想做的事都列出来，看看有没有相同的，我们一起去做，还可以交流交流心得体会什么的。”
“……好。……高途，我怎么觉得，我们要重新变成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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