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老公来了电话，搞得蒋嫣总觉得好像有个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她，不自觉和张子豪拉开了点距离。
张子豪就斜倚在药房门口的立柱上，等她挂好视频，收拾好手里的东西。医院大厅如昼的灯光从顶上照下来，透过他的白色网球衫外套，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投下起伏的光影。
“哟，是谁这么小心眼儿？他查岗啊？”张子豪嘴角勾起一抹笑，随手把装药的塑料袋甩到肩上，常年握拍的右手小臂肌肉线条分明。
蒋嫣不想接这句茬，要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药。结果张子豪一个挪身把胳膊拿远，害得她差点撞到他怀里，带着点慌张和羞愤瞪了张子豪一眼，那眼神儿直接把他心看软了。
“急什么啊，”他低头看她，一只手在后面虚拦着，怕她跌倒，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医嘱我还没跟你说完呢，你会吃啊？这药得饭后吃，忌烟酒，忌发物，忌辛辣……”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逗她：“还忌生气。”
“我自己会看说明书。”蒋嫣皱眉道。
张子豪却不依不饶：“那不行，我这陪诊的可得尽职尽责啊！”
蒋嫣转身就走，帆布鞋在医院走廊上发出轻微摩擦的声响。
她从小就不太吃这套，就这种带点不正经的气性和女生眉来眼去的小把戏。就像中学时代故意在喜欢的女生面前投个篮，大学时候刻意守在楼下接过女生的行李箱——现在张子豪这副样子，也不过是在外面套了个貌似成熟的壳子。
被疏远的男人混不在意，三两步就跟了上来，和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跑这么快干嘛？怕跟我走一起被误会啊？”
然后故意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放心，我这人最懂分寸了。”
车停到培训中心门口，蒋嫣停下脚步，直接摊开手掌：“药给我。”
张子豪却突然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说说呗，你和你家那位怎么认识的？我取取经。”
“相亲认识的。”简短又敷衍，也不知道他要取什么经。
“就这样？”张子豪挑眉，“没点浪漫桥段？比如他为了见你翻墙进学校？或者天天去听你弹琴唱歌？”
蒋嫣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拍电视剧呢？”
张子豪突然把药袋递过来，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掌心：“日久生情啊……”他顿了顿，声音突然轻了下来，“那也挺好。”
阳光照在他的运动手表上，反射的光晃了蒋嫣一下。
*
陈力刚回南省城没两天，张德刚就说得见个面说一下明南幼儿园的事儿。
哥儿几个约在了一家人均不低的串店，不是路边随便的地摊，倒是像模像样开在了高档商圈。开了个小包间，陈力一进门就说晚上点什么好酒好肉他都请了。
要是搁以往，大家肯定会嘴贫的挤兑他几句，再用着不要命的饿劲儿好好吃他一顿。但今天，各个脸色上都是一抹愁云。
老李给陈力递了个烟，陈力没接。倒是从兜里又摸出一包更好的，分派给大家。犹豫了一下，自己也偏头点上。
烟圈一吐，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稳和凝重：“这几天，我问了一圈，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服务员要进来上菜，陈力挥了挥手让他快点儿，头一次在大家眼里露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能看出来，他心里是真装着事儿。
“我问了，这也算是咱们时运不好，当初以为是个肥缺呢？现在要我看，换成哪家装修公司摊上，现在下场都一样，”
陈力嗓子染了点哑：“当初明南分校打算立项的时候，还是两年多前吧？那会儿，大家还都……挺愿意要孩子的。可最近看这趋势，学龄儿童少喽，幼儿园也提前意识到这点。再大操大办一个大工程，怎么都划不来。可是单子已经派出去了，楼也已经盖起来了，合同也黑纸白字都签好了。现在，就只能想着别的歪招儿赖账。”
李志强年纪小，一听就急眼：“赖账？！咱们前期少说垫了也有几百万了吧？！就算工钱不发，这垫的钱总得给我们吧？！”
因为是陈力一手带出来的徒弟，知道的内情更多，平常爱说爱笑的张德刚今天也难得沉默，伸手压了压李志强肩膀：“别说垫的钱了，现在他们不倒扣让我们赔钱就不错了！”
老李年纪大，不好上蹿下跳，起身给大家满上酒。
除了李志强还没成年，剩下几个兄弟，谁不是一家的担子？钱要不到，那腰也挺不起来，打着圈儿的往嘴里闷酒。
陈力上一回这么猛的喝酒，喝的还是自己的喜酒。现在白酒滚下喉咙，辛辣的感觉一路从嘴里烧到胃里，搞的他直皱眉头。
可他是老大哥，是公司的老板，不能先跟着慌了神儿：“他们一口咬定我们用料不合格、设计不达标、检测不通过，这摆明了是要坑人，总能想办法对付过去。倒赔钱，肯定是不用赔的。他们欠着大家伙儿的，我想办法给添上，快年根儿了，不能让兄弟们跟着我喝西北风。”
他一手拿着烟，一手举了举手里的酒杯，抬起来，意思着敬大家，然后一口闷掉。
“有事儿一起扛！这么多年都一起过来的！谁还没吃过点苦？”
“力哥，不成就不成。咱还有别的单子，可千万……千万，别去想着借.贷啊！”
“力哥你家底也不薄，这一回伤不了你根本。你和嫂子刚好上没多久，别想不开啊！”
陈力扯出个笑。
他平时就是少言寡语的人，今天说了不少话，再宽慰人的也编不出来了，就一口一口的闷酒，谁过来敬他都往下灌，不知道喝了多少。
以往，企业的单子接不上，勤快点儿多接几个家庭装修，也能领着大家吃几个月。可近来这个形势，新盖的房少，买房的人少，那装修的人也就少。只剩下这些大大小小的装修队，盯着那几个企业的肥缺。
僧多肉少，行业乱象也越来越多。
曾经，陈力也是抵死不愿低头的性格。总觉得凭着自己一腔热血和正派，总能遇上合适的主顾。
可现在不同了，他有家，有媳妇。
再无能也不能穷着媳妇。
这话他对蒋嫣说过，现在又想起来，时刻警醒着自己。
要是他在别人面前低个头，就叫蒋嫣能在别人面前抬起头，那他怎样低头也都乐意。他开始后悔自己没学着别人那样，天天孝敬着那些个局长行长，赔着一副笑脸。
*
局散了以后，因为喝了酒，也没法开车。
陈力步伐不稳的一点点往家挪，想着让风把自己吹的清醒一点。
可是越走，就觉得头越沉，现在没有蒋嫣的家，像是怎么走，都走不到一样。
他想起之前觉得自己什么来着？
不够稳定，不够体面。
蒋嫣是当老师的，几乎是公认最稳定、最体面的工作。那个陪她去医院的臭崽子，也是个老师。
人家俩人多配？
往街上一站，都叫人鼓掌的那种。
婚礼那天，他不是没听见过别人在后头说他什么。那时候被幸福光明的生活冲昏了头脑，想着什么都能靠他的一腔热忱解决。
可是剥开了“对她好”这件事，他还能做些什么？只靠“对她好”，到底还是不够的。
他脑子嗡嗡的，喝了酒，全盛的是平时想不到的一些事儿。
饭局上老李说，千万别想不开去借.贷。这些年，做生意的，谁不是靠借贷？空着手就能转起一笔生意，还自以为不担什么风险，出了事儿就知道一个赖一个跑。可他是多正派一个人，仗着父母留下的钱多，这么些年财务状况运转的一直都良好，保持着充足的现金流，压根没想过什么借贷的事儿。
但是万一，万一有一天，真出了什么比明南幼儿园更大的亏空，他要怎么办？
交给蒋嫣的钱，是万万不能动的。可是一旦结了婚，那贷款就成了俩人的负担。
当初他一猛子扎进这趟幸福的水里，现在浮出水面，忽然发现身上的担子比自己想象的要沉得多。他可万万不能拖累了蒋嫣。
愣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不是脑子在嗡嗡，是兜里的手机在震。
抹开屏幕，是蒋嫣的视频电话。
他一咧嘴，就笑了。笑得又憨又愣。看见她是真高兴啊！
蒋嫣看着屏幕里的人，手机晃来晃去，走在黑漆漆的路上，全是低像素的糊点儿，露出一口白牙。眼神迷蒙，半眯不眯，比平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竟然多了几分野气。
“你喝酒了？”
“嗯，和兄弟们一块儿，聊点生意上的事儿。”
“怎么喝的这么多？没打个车回家？”
“走走……醒酒。”
蒋嫣腹诽，没看出他有多清醒，只觉得那手机晃的越来越厉害。
“太晚了，天也冷了，你别在外面乱逛呀！”
“马上，马上就走到家了。”陈力的声音含糊不清，比以往更低沉。
蒋嫣戴着耳机，觉得他的声音在耳膜里鼓震，忽然不舍得惊扰了他的醉意。
也在他的醉意里沉沦着想他。
“那你快回家，到了家再给我打个电话，我们一会儿再说嘛……”
本来觉得自己还能强撑，可那柔情似水的声音一头浇下来，陈力觉得骨头都软了，只想暂时一头扎进蒋嫣围成的温柔又踏实的巢.穴里，轻轻闭上眼睛。
于是他真的闭上眼睛，用额头贴了贴屏幕，叫了一声——
“媳妇儿啊……”
夜风穿过千百里的距离，好像把陈力粗.重的喘.息、身上淡淡的酒气和热气，都吹进了蒋嫣的呼吸里。她汗毛都竖起来，酥酥麻麻的痒意从后背起遍布全身，惹得她一颤，在被子里轻轻发抖。他轮廓分明的眉眼在屏幕中放大，睫毛在路灯的照射下，投出格外细长的影子。
他们之间没有过什么亲昵的称呼，一句老公、老婆都没叫过。
陈力这一声带着真挚和一点儿老土的“媳妇儿”，就像块烧红的炭，是直白又呛人的灼热，烙在她心上。
“陈力，那个，你先快回去，回家咱们再说。”蒋嫣不太好意思了，扭扭捏捏的催他。
秋风静止。
“媳妇儿啊……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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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和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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