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笨重的门推开,陆子荫扶着周晏清,吃力地摸墙把灯打开,然后关上门。
周晏清身上还有一股酒味,混杂着淡淡的香水气息。周晏清用的味道总是很淡,每每让陆子荫怀疑,这其实只是洗发水的味道。
陆子荫抱着周晏清的腰,慢慢把她放到沙发上,拉来几个抱枕把周晏清的头垫起来。
周晏清迷迷糊糊嘟囔了些什么,睁开眼睛,但两眼涣散。
陆子荫看着眼前的人,愣了一会,走到房间里,拿出一张小毯子,盖在周晏清身上。
过了一会,周晏清好不容易才找回视野,慢慢缓过劲来。她想摸手机,却发现手机被放在了远处的桌子上。
她看了眼挂钟,时针和分针刚好重合。厨房的灯还亮着。
周晏清脑子很热,身体却很冷,她蜷缩起来,抱紧毯子,像个小孩子。
安静的房间里,窗外的世界只剩下模糊的光点。那是高楼里的窗户,和闪烁的防空警示灯交织起来的幻觉。至于星星,则不在此列。
陆子荫走出厨房,捧着碗,吹了吹热气,走到周晏清旁边坐下。
“这是什么?”周晏清问。
“醒酒汤。”陆子荫又吹了吹,把碗递过去。
“你还会做这个啊。”周晏清又傻笑了一下。
“赶紧喝吧。”
“我没力气。”周晏清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有没有喝醉,“你喂我好不好。”
在周晏清眼里,陆子荫愣了一下,就像被按下了暂停。过了好一会,陆子荫才回过神,挤出一句细若蚊呐的“嗯”。
周晏清往前凑了凑,陆子荫的勺子就送了过来。
橘子味,蜂蜜味,别的味道,周晏清就没有尝出来了。
陆子荫张开嘴,想问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过了好久,等周晏清的眼神逐渐清明,陆子荫才说:“好了些吗,可不可以洗澡?”
不早了。
哪怕明天不上学,都已经快要到一点了。
稍微清醒一些的周晏清想到,她自己倒是习惯了熬夜,但陆子荫可是还在长身体。
她可负不起这样的责任。
但没来头的,周晏清只是耷拉着眼皮,随口问:“洗不了,你帮我擦擦身子?”
周晏清衣服乱糟糟的,露出了汗涔涔的锁骨。刚才躺了太久,她头发也胡乱披散下来。
一定是陆子荫的错觉,她总觉得,周晏清的眼神在拉丝,掉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又僵住了,眼神躲闪好几次,才鼓起勇气小声说:“如果你实在洗不了的话。也行。”
周晏清果然还是喝醉了。连周晏清自己都这么觉得。
“开个玩笑。”周晏清揉了揉陆子荫的脑袋,掀开毯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洗手间走去,“早点睡,熬夜长不高的哦。”
陆子荫坐在原地,理了理头发,一句话都没说。
/
周晏清洗完澡,脑袋清醒了不少,推开浴室的门,发现陆子荫还坐在餐桌边玩手机。
“怎么还不睡?”她问。
“等你。”陆子荫把手机放下,抬起头,看向周晏清。
周晏清一愣。
“你怕我摔了?”
陆子荫没说话,低头摸了摸脖子,算是默认。
周晏清反应过来,忍不住凑过去,捏了捏陆子荫的脸:“那我现在安全出浴了,你还要看着我安全入睡吗?”
“嗯。”
周晏清没想到她会一本正经地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
然后,陆子荫就跟着她进了卧室。
除了她们大扫除的时候,陆子荫平时很少进周晏清的卧室。房间里干干净净没有什么东西,书桌上只有一些书,另有一个简单的梳妆台。头顶的灯是两个重叠的圆形,像月亮的重影。
周晏清钻进被窝,侧过身,看向陆子荫。
“要一起睡吗?”
周晏清果然还没清醒。陆子荫还是这么觉得。
“不用。”她故意不去理会,平静地回答。
周晏清看着她,陆子荫的眼神远远没有她看上去那么从容。但也许是酒还没醒,周晏清总觉得自己下不了判断。
就连头顶的灯,都像是醉酒后的错觉。
“那我睡了。”
“嗯。”陆子荫点点头,“晚安,晏清姐。”
“晚安。”
陆子荫往外走,顺便关上灯。
房间一片漆黑。
周晏清歪过脑袋,窗外昏黑不明。伴随着陆子荫远去的脚步声,高楼上的防空警示灯有规律地闪烁。就像是在呼吸。
/
宿醉醒来,周晏清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哪怕有陆子荫的醒酒汤,她的感受依然相当糟糕。
“子荫,早上好。”她揉揉脑袋走出门,却发现陆子荫并没有出现在客厅里。
周晏清有些困惑地四下张望,却发现陆子荫的房门还是关上的。
这家伙。
周晏清笑着挠挠头,蹑手蹑脚地打开门,然后就看到了沉溺在睡梦中的陆子荫。
周晏清本来想走上去叫醒她,但只是退开半步,又把门关上。
直到又过了半个小时,房门被陆子荫轰然打开,坐在沙发上的周晏清吓了一跳。
“十点了。”陆子荫两眼阴沉地说。
“十点了。”周晏清满脸平静地回答。
“晏清姐你为什么不叫我?”
“我看你睡得很香。”周晏清无辜地说,“而且昨晚那么晚才睡,你该好好休息一下。”
陆子荫实在不知道怎么反驳,往洗手间走去。
周晏清扭过头,继续在电脑上敲敲打打。虽然是周末,但她还有一堆仿真要跑,算不上清闲。
“晏清姐你吃了吗?”陆子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还没。”周晏清回答,“我煮了粥,待会一起吃吧。”
里面没有传出声音。
突然的安静意外的漫长。
周晏清正打算问怎么了,就看见陆子荫一只手拿着牙刷,嘴里含着泡沫,快步流星地钻进厨房。
过了一会,她又慢慢走了出来。
“呃,怎么了?”
陆子荫一愣,扭过头,摇了摇脑袋。用含糊不清的话说:“没什么。”
“煮个粥而已,没这么严重吧!”
/
那天下午,许映欢背着包刚回到教室,就看到陆子荫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笔下哗啦啦不知道在写什么。
“补作业?”
陆子荫连忙后仰,把手里的东西盖上,然后才说:“日记。”
“哦。”许映欢挑眉,也没觉得是什么很新奇的事情。
于是她拉开椅子坐下,问出她真正想问的问题:“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子荫没回答,也没继续写。她歪过头,不知道在看哪里。
“没什么原因。”
是不可能的。
昨晚之后,陆子荫的脑袋就一直不大清醒,和周晏清也没说上几句话。
也许是尴尬,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不知道。
陆子荫没有喝酒,但已经被周晏清染醉了。
许映欢“哦”了一声,没打算打搅她写日记。翻开习题册,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发呆。
月考降至。
窗外的枝桠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像裂痕一样盘旋在空中,分开了远方的云。
等过了十一月,便就要入冬了。
“你有哥哥姐姐吗?”大概四点,陆子荫突然问许映欢。
“没有,我是独生子女。”许映欢大概能猜到她又打算聊她姐姐的事情,“怎么了?”
“没有,只是好奇。”陆子荫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话题,换成了另一个,“只是想到,我还不怎么了解你。”
意料之外的展开,许映欢有些惊讶。
她挑了挑眉,顺着陆子荫的话往下说:“我小时候还挺乖的,喜欢看书,成绩也还好。中考结束,我妈的公司搬到了杬州,我就顺便来这里读书了。”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展开。”陆子荫说。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初中时候你……”
“停,不用往下说了。”许映欢连忙打断陆子荫,喝了口水,“确实没什么事情。——我没骗你,我真的是想在高中改头换面,在一个离竹阳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谁知道你来了!”许映欢忿忿地说。
“呃,对不起?”
许映欢摆摆手,像是在说“没关系”。
“所以呢,‘改头换面’,成功了吗?”陆子荫问。
“嗯……基本算成功了吧。”
“‘算’成功?”
“就,有点成功过头了吧。”许映欢有些苦恼地挠挠脸,“其他班总有人觉得我是那种很好搞定的人,还挺麻烦的。”
就在陆子荫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许映欢突然凑过来,一本正经地对陆子荫说:“不要早恋哦。”
“什么?”
“我很质疑你看人的眼光。”许映欢说,“会遇人不淑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有人和你表白?”
“嗯……收过情书。”许映欢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补充,“我有好好回复的!”
“我倒也不是想说这个……”
陆子荫看着许映欢,思绪总是忍不住飘走。
早恋这样的词,对她来说实在有些太过遥远。
十六年过去,陆子荫都本本分分地活在父母为自己规划好的道路上。堪称心无旁骛。
她很少参加八卦话题,也很少思考很远之后的未来。
她只是在一条既定的河道上永无止境地向前奔流,却很少去思考终点和那之外的事情。
这样的人生一直持续到了三月的那一瞬间的爆炸。
在那之后,陆子荫流向了另一片旷野。
远方,未来,沿路的风景,依然模糊。
“陆子荫?”
“啊,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许映欢笑了笑,“你走神了。”
“抱歉。”陆子荫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问你,月考后那个周末有空吗?”许映欢问。
“去哪里?”
许映欢故作玄虚地晃了晃脑袋,闭口不提。
她只说:“‘改头换面’。”
/
刚下课,周晏清收拾好东西,准备动身去图书馆。
已经十一月了,有些课程论文的ddl已经追了上来,要是再不痛定思痛,又要重蹈上个学期的覆辙。
天空很阴,远处山头上已经翻卷起墨色的雨云。
周晏清走出教学楼,发现有人在路边朝她打招呼。
“学姐好。”
是沈叙。
“你也在这边上课?”
沈叙手里提着一听可乐,点点头:“在二楼。”
周晏清只是点头,却不知道说什么。
再怎么说,她和沈叙之间并没有多么熟悉。非要说的话,也就只有几面之缘。
非要说有什么印象的话,沈叙酒量很好。
上次聚餐刚开始,会长大人收到消息得知保研成功,龙颜大悦,伙同副会长喝倒了一众英雄好汉,包括周晏清。
只有沈叙跟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闲心照顾她和其他人。
至于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周晏清已经记不得了。宋安秋和其他人都摇头不语,让她自己问陆子荫,同时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周晏清更是困惑不解。
可这几天陆子荫都不会主动提起话题,周晏清也没那个脸问那天她喝醉之后发生的事情。
难堪的记忆又涌上脑海,周晏清有些痛苦地捂住脸。
“怎么了?”沈叙问。
“没什么。”周晏清摇摇头,“你记得那天吃完饭,我妹妹来接我了吗?”
沈叙一愣,迟疑后点头:“嗯。”
“她有说什么吗?”
突然的沉默,背景音是嘈杂的走廊。
“她来接你,然后把你带回去了。”沈叙说,“我说让我家的人送你们回去,她拒绝了。”
沈叙笑得很浅,语气也很平静,混杂着可乐里的气泡上浮时破裂的声音。
“就这样?”
“就这样。”沈叙失笑,“还能怎样?”
“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亲自问问她?”沈叙问。
“我……”周晏清挠了挠头,“你既然在场,就该知道她当时不太开心吧?我还没勇气问……”
“妻管严?”沈叙连忙找补,“啊,应该叫妹管严?”
周晏清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又实在没办法反驳她。
有时候,陆子荫确实和她妈妈一样。
不如说,陆兰新都没这么管过她。
“话说学姐你有男朋友吗?”沈叙突然问。
“没有。”
周晏清光是上课做项目忙学生工作就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了,她实在没时间谈恋爱。
当然,这应该算是自欺欺人的谎言。很久以后周晏清才愿意承认这一点。
“女朋友呢?”
“我像是那类型的?”
“只是问问。”沈叙躲开视线,耸耸肩。
“我也不知道。”但周晏清只是说,“感觉很久没有喜欢过谁了。”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学姐你下周应该不用陪对象对不对?”
周晏清适应不了如此频繁跳脱的对话,心里盘算了一下,下周周末是双十一。
“怎么,有事?”
“浔南街那边有活动,我爸让我拉些同学帮忙。”沈叙两眼放光,“有工资的!”
虽然周晏清一早就有这种感觉。
“你不会真的是什么富家千金大小姐吧?”
浔南街可不是什么寻常人家会做生意办活动的地方。
“呃,这个不好说嘛。”沈叙晃了晃手里的空可乐,仿佛是想强调自己的平民身份,“钱都是他们的。”
“行吧。”周晏清勉强接受了这样的说辞。
“所以呢,去吗去吗?”
周晏清本想追问“为什么找我”,但转念一想,这种东西实在不需要理由。
或者说,信手拈来的理由太多了,问了也是白问。
至于沈叙是否别有用心。
周晏清摆摆手。
“行,你先加我微信吧。”
则不是现在的她应该担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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