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秋弥行围,一般持续二十天左右,此番因景平帝将高祖佩剑昆霄赐予魁首,意义非凡,按规制,前三日为正式比拼,宗亲大臣需全力以赴,余下十多日较为宽松,多为娱乐比拼。
这三日,宗亲大臣所捕获的猎物由专门的士兵进行收集、管理,将猎物按照种类、大小分类统计,以备核算最终功绩。
是夜,行围三日末,封赏之宴设在主营的空地上,宗亲大臣们将按品阶高低依次落座。
本朝惯例,围猎可携家眷,即封赏之宴,家眷亦可列席。
谢棣结束狩猎,归来时周身包裹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好似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就连玄色衣袍也被浸染的更加暗沉。
依照这种情况,沈黛以为谢棣不会邀请她,可待他沐浴更衣后,来到沈黛面前,简单吐出两个字:“一起”。
沈黛微微一怔,也不知谢棣是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观,还是碍于场面的做法需要,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点头答应后,默默跟在谢棣身边,与他一同前往宴席。
路上,相熟的大臣以及亲眷寒暄热络地交谈,气氛十分热烈。唯独谢棣,很少有人凑到他跟前与他搭话。
当然,也有人不信这一套,譬如齐王,竟主动迎了上来。但谢棣的回应依旧淡淡的,仿佛所有人都无关紧要。
单瞧这齐王卫煜,乃景平帝和郑淑妃所出,郑淑妃出身荥阳郑氏,是世家贵女,使得这齐王自小深受熏陶,习得端庄典雅的气度。一身靛蓝窄袖织金锦袍,头戴白玉宝冠,举手投足间,尽显天皇贵胄的雅贵之气。
见谢棣沉默以对,只能将目光落到沈黛身上,出声道:“这位便是谢将军的夫人,沈小姐了吧?”
“参见齐王殿下。”沈黛依礼,稍稍弯腰,行了一个见面礼。
“嫂子不必多礼,本王与谢将军同朝为官,且谢将军为国之股肱,按官职本王还需向谢将军行礼呢。”卫煜开着玩笑,试图拉近关系。
沈黛礼貌浅笑。
“走了。”没等沈黛继续出声,谢棣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径直离开。
沈黛猝不及防,被迫跟着谢棣的步伐往前走,边走手腕边传出温热的感觉,令沈黛十分不自在。
来到席列后,沈黛有些诧异,原以为谢棣官居一品,席位应当设的比较靠前,谁知却在中间。
“将军,是这儿?”沈黛低声确认。
“嗯。”谢棣不欲过多解释,只堪堪回应了一个字。
谢棣率先落座,沈黛见状,也安静地坐了下去。
估摸时辰已到,大臣官眷都已落座完毕,伴随司礼太监一声高喝,景平帝不急不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齐刷刷起身,躬身行礼。
“平身吧。”景平帝招了招手,缓缓道。
“谢陛下。”众人齐声应和。
龙座之上,那景平帝不过天命之年,头发却已花白,面部皮肤松弛,异常衰老,一身明黄龙袍勉强支撑他的威严,更多的是年老者的慈祥模样。
“此次秋弥,收获如何?”
不等诸位大臣言语,侍立在景平帝身侧的老太监率先上前,解释回应:“回陛下,乾华山今年风调雨顺、草木繁茂,大臣们都收获颇丰。”
“哦?”景平帝似乎来了兴致,面带笑意道,“宣来听听。”
“遵旨。”老太监应声,扬起手中拂尘,高声宣唱:“齐王殿下,获熊两头,猞猁孙五只,狼十四头,野猪十七头;谢大将军,获虎三只,鹞鹰四只,野猪十二头,麋鹿二十头……”
如此一连串的播报,端坐在龙椅上的景平帝渐渐闭上了眼睛,嘴角微抿,似乎,很不满这次的狩猎结果。
当老太监念完时,场中一片寂静,只等景平帝说接下来的话。
片刻后,景平帝缓缓睁眼,“这么说,此次秋弥,谢爱卿取得了魁首。”
闻言,老太监面露难色,犹豫道:“这……”平日皇子大臣稍逊谢棣也就罢了,如今就连秋弥围猎,宗亲贵族所行的风雅娱乐之事,风头也被谢棣夺了去,那高祖的昆霄佩剑到底赐不赐?
“父皇,还有一样未比。”坐在角落的八皇子忽然大声道。
“哦?说来听听。”景平帝显然在等,这八皇子年岁小,母妃也不怎么受宠,今年第一次参加围猎,竟惹得景平帝有所改观。
“大夏的奴隶。”八皇子开门见山道。
此言一出,席间的人皆议论纷纷。原以为八皇子是个聪明的,不承想是个傻的,还是个大傻特傻的。
谁人不知,谢棣谢大将军长年在外征战,见惯那么多生生死死,最痛恨的便是大夏人,大夏人啖肉饮酒,劣行比比皆是,竟说比大夏的奴隶,这不纯纯惹陛下不快吗!
虽说早年谢大将军远赴边疆,不在京中,可架不住人家的拳脚功夫上乘,来到京中后,更加没人比得过,何况秋弥属于风雅娱乐之事,比起大夏的刀光剑影,不是一点半点的简单。
“念。”景平帝道。
瞧着景平帝不悦的脸色,老太监欲言又止,勉强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发涩道:“齐王殿下,猎二十一人,谢大将军……猎……猎一百又五人……”
一百又五,如此数量,引得台下议论八皇子愚蠢的人瞬间屏气凝神,无数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谢棣,只觉这数量毛骨悚然。
沈黛下意识侧过头,看向谢棣,却发现他纹丝不动,是一种冰冷彻骨的麻木。
在世家贵族眼中,人猎是彰显贵族行风雅之事的平常活动,可谢棣不同,沈黛清晰地知道,在司命星君砚行的命簿上,记录的谢棣是寒微出身,怎么一朝得了权势,竟学得贵族之人行暴虐之事,还尤为更盛。
是因为那缕恶念的原因吗?
“这么说来,确实是谢将军更胜一筹。”齐王忽然站起身,端起酒杯,朝着谢棣的方向微微颔首。
话落,一个清亮的女声突然响起:“臣妇认为,秋弥魁首,实乃齐王殿下。”
一语惊起。所有人的视线不由得转向沈黛,就连坐在龙椅上的景平帝都难以置信,这谢大将军的新婚夫人,沈黛,竟然当众反驳自己夫君到手的荣誉,所谓何理?
无数充满探究的目光落向沈黛,景平帝一言不发,似乎在等沈黛继续说下去。
“昔后赵石虎,好‘人猎’,史官提笔,暴虐亡国。臣妇以为,狩猎之初,目的在于强身健体,而猎其人,虽为祖宗传下来的规制,尚不可改,却违背了陛下推行仁政的初心。”沈黛以史为鉴,侃侃而谈。
沈黛微微一顿,继而大声诉说,“臣妇斗胆,示以所猎多者降之,少者升之,来彰显陛下的仁厚。”顿时,清晰的字眼传遍整个空旷的营地。
此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众人皆不敢反驳,均暗自思忖该如何应对。
这时,一向老成持重的户部尚书随声附和:“陛下,老臣以为谢夫人此话颇有道理。陛下施以仁政,抚慰民心,而猎其人,与陛下推行仁政相悖,即谢夫人所提之法,可堪为用。”
话落,景平帝眼中闪过几分精光,有了沈黛的发言,还有户部尚书的赞同,直接顺势出声。
“既如此,便依谢夫人所奏,将昆霄剑,赐予齐王。”
闻言,齐王欣喜起身,恭敬行礼。“儿臣谢陛下隆恩!”
“谢爱卿之妻,实乃聪慧之人。”景平帝越看沈黛越满意,当初挑了好久才选得平靖侯的嫡女嫁与谢棣为妻,一来平靖侯府早已没落,不成气候;二来终究是勋爵之后,怎么也不算辱没谢棣;三来日后二人不睦,或许可以借助沈黛之手,窥伺谢棣府里的动向。
沈黛明白景平帝不是真心撮合自己与谢棣成婚,但究竟有什么目的,却不得而知。
“赐,南州新进贡的琉璃宝珠给谢夫人。”
“臣妇,叩谢陛下隆恩,”顿了顿,整理好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出声道:“臣妇斗胆,有一请求。”
“但说无妨。”景平帝的心情似乎颇好,抬了抬眼皮,由着沈黛说了下去。
“臣妇想请陛下,宽待大夏的战俘与奴隶。”沈黛脆生生道。
此言一出,稍缓的宴席氛围瞬间凝固,众人大气不敢喘,都怕触了景平帝的眉头,发配苦寒之地。
“谢夫人的意思是……要求朕,取消人猎?”景平帝拉长声音道。
“臣妇不敢,”沈黛立刻否认,“只是同为人生,国家不同导致待遇不同,如此苛待,恐生积怨,得取祸端。倘若大夏人在大昭受到宽待,他日归国,说不定会善待大昭之人,推己及人,望陛下慎重考虑。”
沈黛一句不提取消人猎,却字字劝说景平帝应取消人猎。
景平帝不由得向前倾身,仔细端详沈黛,这平靖侯家的嫡女平日不是只会吃喝玩闹吗,怎会有如此远见的看法?当真是小瞧了她,按照目前的情况,夫妻二人没什么感情,成不了什么气候,日后呢?若二人联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景平帝脸色变幻,好久才开口道:“谢夫人的意见朕会考虑。”
没有允诺,没有行动,只有一个不确定的拖延。
沈黛心中了然,不再强求,深深一拜:“谢陛下。”
落座在沈黛身边的谢棣,听到她一番引经据典的话语,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谁得魁首都与他无关。
伴随歌舞升起,席上凝重的氛围逐渐热络起来,不多时,便有人拿起酒杯调侃:“谢将军得妻如此,实为幸事。”
“多谢。”谢棣举起酒杯,微微颔首,吐出的话不喜不怒。
这章搜了很多围猎资料,说话有点文言文,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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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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