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垂拱四年·仲春十二雷乃发声。
又过了两日，天气果然变得有些不同。午后的天空中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像是遥远的天边有巨人在敲打着战鼓。空气也变得滞重潮湿，酝酿着一场春雨。
雷乃发声。春天是真的要全面接管这片土地了。
武玥的身体在精心（且谨慎）的调养下，恢复得很快。至少表面上的虚弱已经褪去大半，这让她有了更多体力去实施那些在脑海里盘旋已久的「小计划」。
第一项「科研成果」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诞生了。她将陈醋倒入小铜壶，放在小炉上微微加热，不敢太沸，怕醋味弥漫全院子引来怀疑。壶嘴用一根中间挖空、洗净晾干的大概是能找到最接近导管的细长禽类羽毛杆小心接引，羽毛杆的另一端伸入一个放置在冷水盆里冷却的瓷杯中。过程缓慢笨拙，需要极大的耐心，但看着更纯净的醋酸一点点冷凝析出，一种久违的、掌控变量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将得到的一小口浓缩醋酸小心藏好。
(:з」∠) 很好，醋酸浓缩实验，成功！虽然产量感人，但迈出了自力更生的第一步！
成功的喜悦激励了她。她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生活中的一切，寻找一切可能利用的「实验材料」。刮下一点墙角的生石灰粉用油纸包好，研究了一下皂角的起泡原理，甚至琢磨着哪里能弄到点硝石看看效果。她的「微型化学实验角」在脑海里逐渐扩充着虚拟库存。
然而，还没等她进行下一项实验，一个「学以致用」的机会就自己送上了门。
这天下午，兄长武宸比平日回来得早了些，眉头却锁得比往日更紧，一进家门就径直去了书房，连惯常的茶水都忘了叫。没过一会儿，武玥就听到书房里传来他略带焦躁的踱步声，以及和刘管家压低声音的交谈，隐约能听到「货箱」、「卡死」、「耽搁不起」、「工匠也没法子」之类的词句。
武玥的心微微一动。生意上遇到麻烦了？
她端着一碟阿福刚做好的杏酪糕，假装去给兄长送点心，实则开启了「情报收集模式」。
「阿兄，今日回来得早。可用过饭了？尝尝阿福新做的点心？」她走进书房，语气轻快。
武宸抬起头，看到是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眉宇间的焦灼挥之不去：「是玥儿啊。阿兄吃过了，你吃吧。」他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回书桌上一个看起来结构有些复杂的铜制零件上，那零件似乎是个卡榫或者锁扣的一部分，但明显发生了形变，卡死了另一个部件。
「阿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武玥将糕点放下，目光也落在那卡死的零件上。看起来像是某种运货箱上的专用锁扣，因为受力过猛或者结构瑕疵而卡死了。
「唉，一批要紧的货，用的新式货箱，这关键部位的卡榫不知怎么卡死了，好几个工匠看了都摇头，说强拆会损毁箱体，里面的瓷器怕是要遭殃。」武宸揉了揉眉心，「耽搁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还要赔付定金，真是……」
武玥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卡死的结构。原理并不复杂，就是一个简单的杠杆卡销机构，但因为材质是铜，韧性不如钢铁，暴力撬动确实容易彻底损坏。但如果能减小摩擦，或者施加一个巧劲……
一个简单的物理原理闪过她的脑海——热胀冷缩。
「阿兄，」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我好像……在以前看的一本杂书上看到过，金属之物，遇热则会膨胀些许，遇冷则会收缩。不知是不是真的？」
武宸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妹妹会突然说起这个：「嗯？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工匠打铁时便是如此。不过这与此物何干？」
「我在想，」武玥指着那卡死的部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天真的猜想，「若是用火苗远远地、小心地烘烤这外面一圈卡住的地方（她指指外圈套管），让它受热胀开一点点，同时，用冰凉的井水不断浇淋里面这根芯子（她又指指内芯），让它遇冷收缩……这样一胀一缩，说不定……就能松开了呢？总好过用蛮力硬撬吧？」
她说完，立刻摆出一副「我就是随便说说，不一定对」的表情。
武宸却听得怔住了。他猛地低头，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卡死的零件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热胀冷缩？烘烤外圈？冷却内芯？
这思路……闻所未闻，乍一听有些异想天开，但细细一想，竟似乎……暗合物理？并非全无道理！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武玥：「玥儿，你从哪本杂书上看到的？」
武玥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故作茫然地眨眨眼：「唔……记不清了，好像是本讲格物致知的旧书，就放在书房里，我以前胡乱翻过的。」她成功将锅甩给了书房里那些浩如烟海的「杂书」。
武宸不再多问，立刻抓起那零件，风风火火地冲向了后院工匠房，嘴里还念叨着：「快！取小火盆和井水来试试！」
武玥没有跟过去，但她能听到后院隐约传来的动静——短暂的惊呼，然后是小心翼翼的尝试声，最后是一声如释重负的、清晰的「咔哒」声！
成功了！
过了一会儿，武宸回来了，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和一丝残余的惊愕。他手里拿着那个已经顺利分解开的零件，看着武玥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探究。
「玥儿，你……你这法子竟然真的有用！」他上下打量着妹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真是神了！就那么稍稍一烤一淋，自己就松开了！你可是帮了阿兄大忙了！」
武玥心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真的吗？太好了！我就是瞎想的，没想到书上写的竟是真的。」她继续巩固「从书中学来」的人设。
「是哪本书？快找出来给阿兄看看！」武宸显然对那本「神书」产生了浓厚兴趣。
武玥心里一紧，赶紧找补：「哎呀，太久远了，真的记不清名字了，好像是什么……《格物杂谈》？还是《考工拾遗》？我也就看了那一点……」她含糊其辞。
武宸见她说不清楚，虽有些遗憾，但兴奋之情更盛。他本就对格物之学有些兴趣，只是忙于商事无暇深究，今日妹妹这灵光一闪，让他直观地感受到了知识的妙用。
「看来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武宸感慨道，看着武玥的眼神越发温和，「玥儿，你如今身子好些了，若是喜欢看这些杂书，阿兄明日就去书肆，多给你买些回来！什么格物、地理、风物志，只要你喜欢，都买！」
武玥眼睛瞬间亮了！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她强压住内心的狂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单纯的欣喜：「真的吗？谢谢阿兄！我确实觉得这些书比诗词有趣多了！」她趁机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阿兄，我……我看了书，有时候也想自己动手试试书里说的小玩意儿，能不能……给我些钱帛，让我自己能买些小东西？比如……好看的石头啦，不同的水啦，各种调料啦……」她努力把清单往「小女孩好奇玩意」的方向引。
武宸正在兴头上，又觉得妹妹这「新爱好」既雅致又（可能）有用，还能让她安心待在家里，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他大手一挥：「这有何难！以后每月让账房多支一份例钱给你，专门给你买这些『格物』所用之物！只要注意安全，别伤着自己就好。」
「谢谢阿兄！阿兄最好了！」武玥笑得眉眼弯弯，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科研经费获批！材料采购权限解锁！
巨大的成功感冲刷着她。不仅帮到了兄长，赢得了他的好感和支持，更重要的是，她为自己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资源——知识来源和材料获取渠道！这为她后续的「研究」和自保打开了无限可能。
武宸看着妹妹开心的样子，也舒心地笑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似乎都一扫而空。他虽然对妹妹突然对格物之学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感到一丝诧异，但更多的是欣慰和鼓励。只要她开心、安全，做什么都好。
窗外，春雷再次隆隆滚过天际，雨水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屋檐，滋润着万物。
武玥站在窗前，看着雨丝如织，心中充满了久违的晴朗。
危机仍在，但希望也在生长。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瑟瑟发抖的穿越者了。
她开始有能力，一点点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为自己创造出一点点熟悉的空间和安全感。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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