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虞悦再次踏上了那条陌生的街,凌晨还热闹非凡的大街此刻被打扫得很干净,看不出任何痕迹。
穿着橘色工服的环卫工人路过,虞悦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问她:“请问这条街一般卖什么?”
“这边是夜市啊,刚收摊没几个小时吧,小姑娘问这做什么?”环卫工人扫着路边枯叶,一边回答。
“……”
虞悦没再和任何人说话,迷迷糊糊走到了公园,喷泉旁边阿姨们在做晨间运动,她坐在长椅上望着,大脑放空。
“虞悦?今天起这么早啊?”
约莫四五十岁穿着红色长裙手里拿着扇子的女人朝她走了过来。
虞悦茫然:“你认识我?”
“对啊,你不是经常来公园吗?上次你还请我们大家吃早餐呢,你忘了吗?”女人热情讲述着上次的事情。
可怕的是,虞悦对这一切都毫无所知。
她不认识这个女人,也不记得请她们吃早餐的事情。
难道这个世界有另一个她?
“你认错人了。”虞悦摆了摆手,准备离开。
“我怎么会认错人,姐妹们快过来,快来认认这是不是虞悦。”
女人一叫喊,虞悦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按照经验,她没猜错的话,这群人都会佐证女人的话,到时候只会显得她是个疯子。
虽然,她现在离疯子也不远了。
如果这世界上有两个她,那她是什么?
精神分裂症?
虞悦漫步在大街上,觉得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很奇怪,像是在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
这样的感觉令她惊恐无措。
“叮——”
在她怔愣之际,手机铃声倏然响起吓了她一跳,看见是许雾欢的来电,她想也不想地挂了。
现在这个点打来,无非就是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关于凌晨偷听到的话,她起初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可转念一想。
如果许雾欢有了喜欢的人,这样解决她确实更简单。
作为她的朋友,程心蕊更没有骗她的必要。
没有出发点,也没有意义。
虞悦不敢停步,每一处都有奇怪的目光盯着她,路过的人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她感觉头顶有无数个摄像头盯着她拍摄,那种无处遁形的感受令她惊恐不安。
她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无数次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叮——”
“叮——”
虞悦一再挂断电话,最后烦到直接将手机关机。
沿着街道走了许久,她意识到,在这座城市,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这些年她一直陪在许雾欢身边。
许雾欢占有欲强,彼此陪伴时两人身边都没有其他人,后来大学异地,她只交了程心蕊一个好友。
她的家乡在临市的梦来小镇,不在棉城,她熟识的人也不在棉城。
离了许雾欢和程心蕊,她没有任何去处。
她不明白许雾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害怕从她口中听到不想听的话。
她与程心蕊相识多年,不认为对方会伤害自己,却也害怕听到“为她好”的话。
所以她只能一个人静静。
沿着长街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太阳出来了,她走进了一条拥挤热闹的街道,嘈杂刺耳的声音刺激着她的神经,有人在叫她名字,所有人都看向她,她喘不过气来。
晕倒之前,她听见耳旁传来隐约熟悉的声音,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半梦半醒间她闻见消毒水的味道,微弱的声音空灵遥远,听不真切。
“刚刚我听见那医生说她可能是精神分裂症。”
“这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啊,怎么就有精神病了。”
“小声点小声点,刚刚那女孩还叮嘱我们不要乱说。”
“我可没有乱说。”
……
议论的声音一句又一句传进她耳中。
是在说她吗?虞悦努力睁开眼睛。
旁边病床上坐着两个阿姨,一个穿着病号服,另一个则是日常装扮,正磕着瓜子,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没来得及收回,和她撞个正着。
“你醒了?”病号服阿姨尴尬地朝她笑。
虞悦没说话,看了看周围,确认自己在医院。
“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叫医生?”另一个阿姨也问道。
两人脸上藏不住的尴尬神色,虞悦微微闭眼,问:“你们刚刚在说谁?我吗?”
“啊这……诶,我们随便聊聊,别当真别当真。”
“对啊对啊,别当真别当真。”
想来是在她晕倒的这段时间里医生对她大脑进行了检查。
“你醒了?”清脆女生从门外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与她说话的声音重叠。
瞧见是许嘉宜,虞悦没说话。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饿吗?”许嘉宜将手里的东西举得很高,坐着轮椅的缘故,看上去有些吃力。
虞悦接过,淡淡问道:“你送我来的医院?”
许嘉宜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冷淡疏离,微微点头,语气担忧:“我还觉得巧,想过去和你打招呼,谁知道你正好晕倒,你说头痛我就送你来医院了,看你迟迟不醒,医生建议做头部检查,看你手机关机我也联系不了其他人,只能擅自决定了。”
虞悦不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有没有说过头痛这回事,但确实遇到了许嘉宜。
“对不起啊,没经过你的同意就让医生检查了。”许嘉宜拧着裙角,神色抱歉,微微低头道。
虞悦愣了下,为自己的冷淡感到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因着许雾欢的关系,不知道应该以各种态度对待许嘉宜。
“那医生怎么说?”即便醒来前听到了旁人议论,但虞悦依旧想听她亲自说。
许嘉宜漂亮的眸子转了转,垂眸摇头:“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没问题?”这两天听多了身边人说她精神不正常,疯了,突然听见许嘉宜这么说愣住了。
“对啊,没问题,你就是没休息好,”许嘉宜蹙眉,“而且医生的话就不能全信。”
“可是……”虞悦顿了顿,“我好像……”
“好像什么好像,”许嘉宜打断她,急切道,“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之前出车祸医生还说我脑死亡,只能一辈子当植物人呢,谁说医生说得就对了。”
虞悦所有的话都被许嘉宜这两句不算安慰的话堵了回去。
许嘉宜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却经历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却能将自己过往的痛苦拿出来举例,可想内心有多强大。
“你……”虞悦张了张唇,看向那双被天蓝色毛毯盖住的双腿。
“车祸,嘿嘿,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和别人吵架被推了一把然后发生了车祸。”许嘉宜笑得很坦然,像是并不为这件事痛苦。
虞悦沉默不语。
就连在一旁偷听的两位阿姨也露出心疼的神色:“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就出这种事了呢,推你那人抓到没?该让她付出点代价才行。”
“是啊是啊,吵什么架也不能做这种遭天谴的坏事!”
虞悦也在心里点了点头。
是啊,再怎么吵架也不应该做这种坏事。
“没事啦,都过去了,我姐也不是故意的,没人想出这种事情,所以我不怪任何人,”许嘉宜想得很开,笑容灿烂道,“我现在不也好好活着吗?”
许雾欢?
虞悦愣住,让许嘉宜无法行走的人是许雾欢?
虞悦第一反应是否认。
许雾欢再怎么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俩从初中相识,之后一起长大,虽然许雾欢从未主动提起自己的家庭,但从只言片语中,她感受到……
虞悦茫然。
感受到许雾欢讨厌家里的所有人。
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讨厌。
听她说,她是实验品是牺牲品,她从未真正体验到亲情,所以她讨厌自己的家人。
“抱歉,我只是想安慰你,但好像没有起到作用。”许嘉宜感到十分抱歉。
即便只见过两面,虞悦还是能感受到许嘉宜是个非常有礼貌的小孩,谢谢和抱歉几个字常常挂在嘴边。
虞悦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
旁边两位阿姨骂骂咧咧起来,在她们眼中那只是个陌生人,虞悦听着却不是滋味。
因为她知道她们口中的坏姐姐是许雾欢。
“可以不要这样说吗?我不觉得这是她的问题,没人想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可以不要用这样的词汇形容她吗?她很漂亮能力很强,我很爱我的姐姐。”许嘉宜言辞诚恳,令人动容。
“诶你也太善良了。”
“你把人当姐姐,人家不一定把你当妹妹。”
旁边人只是随口猜测,只有虞悦知道,她们说得对,许雾欢讨厌家里所有人,自然也包括这个妹妹。
两人相识十几年,也没听她提起过这个妹妹,可想在她心中,许嘉宜应该没什么存在感。
她突然想起高中时曾和许雾欢说,希望自己能有个妹妹,这样就伴了。
但许雾欢说——
“真的好吗?我不觉得。”
这么多年过去,虞悦总算得到了答案。
许雾欢有妹妹,并且非常不喜欢这个妹妹,提都不愿提起。
但这个妹妹却是许雾欢的小迷妹。
刹那间,她觉得许嘉宜有些可怜。
“虞悦,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谢谢。”
“那你饿不饿,要不要尝尝我给你买的午餐。”
虞悦这才感受到饥饿,在街上晃悠了一早上还没吃早餐,又昏睡了一上午,不饿才怪。
道完谢,虞悦才打开保温盒,浓郁的食物香气传来,病房里萦绕着粥香和鸡汤的香气。
虞悦原以为再次见到许嘉宜她会冷淡疏远对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没办法去讨厌一个在所有人都说她疯了有病的时候,坚定告诉她她没问题,就算是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的人。
许嘉宜很善良乐观,乐于助人,是个好人。
她低头喝汤,心中计划着等会就走。
虽然许嘉宜人很好,但既然许雾欢不想让她接触许家人,那她也没必要上赶着去接触。
即便,她认识许嘉宜之前并不知道这就是许雾欢的妹妹。
“哎哟!急死我了急死我了,到底在哪儿!”中年女人的声音倏地响起,“我的小福星到底在哪儿!”
“你别着急行不行,就在这这一层了。”男人安抚的声音也出现了。
虞悦瞧见旁边许嘉宜低头看向床底,疑惑:“怎么了?”
许嘉宜捂着嘴小声说:“我爸妈来了。”
虞悦疑惑:“你是小福星?”
“……”许嘉宜失语,“那是我乳名,求你别叫这个。”
虞悦第一次从许嘉宜脸上看到这么尴尬的神色,失笑。
过了两秒,她突然笑不出来了。
许嘉宜的爸妈?
那岂不也是许雾欢的爸妈?
“你干嘛?”许嘉宜愣住了。
虞悦掀开被子四处张望,最后得出结论:“你先走,别被发现了。”
许嘉宜:“?”
“我爸妈不吃人的。”许嘉宜眨眼,“我也没和她们说昨天的事情,所以你不用躲。”
“倒不是这个……”虞悦脚还没踩到鞋,病房门先被推开了。
“哎哟我的小福星怎么回事!让妈妈看看哪里不舒服。”
“脸受伤了!”
许嘉宜无奈:“那是蚊子咬的。”
“那就是手,手上也有红疙瘩。”
“那也是蚊子咬的。”
“那就是腿,腿不舒服了。”
“我腿也没事。”
“我知道了!”女人眼睛一亮,“瘦了,脸都瘦了。”
男人附和:“对对对,脸瘦了。”
许嘉宜:“……我们早上刚见过。”
虞悦被这一幕惊得缓不过神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和谐有爱的家庭。
程心蕊家庭也很和睦友爱,但她只在电话里听过,并没有真实见到。
一时惊讶,错失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那你为什么来医院啊!急死妈妈了!”许名烟弯着身将手放在她肩膀,左右查看。
许嘉宜扯了扯唇:“这个嘛……”
虞悦知道这种时候肯定不能丢下许嘉宜一个人,只能老老实实地举手为她解释:“你好叔叔阿姨,她是送我来医院的。”
许名烟愣了下,这才发现一旁的虞悦:“你好你好,你是小福星的朋友吧?”
许嘉宜一听见这个名字头大:“妈——”
“嘉宜。”许名烟重申。
“我晕倒的时候正好她在,出于善良才将我送来医院的,”虞悦解释,“所以她没生病,生病的是我。”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否认两人是朋友的话,许嘉宜神色黯然。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许名烟点头说完话又觉得不太对,“那也不好,妹妹你生的什么病啊严重吗?”
“妈妈——”许嘉宜打断她,朝虞悦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妈妈没恶意。”
虞悦愣愣地点头,知道“妹妹”二字在棉城是比较常用的称呼方式,碍于许雾欢的关系,虞悦也没有主动自我介绍。
“小……嘉宜,你下次发消息清楚点呀,吓死妈妈了,你要是再出事,妈妈怎么办。”许名烟神色焦急,即便知道她没事了,依旧不放心。
虞悦侧过脸,已经打过照面,她也没必要悄悄离开了,于是重新回到病床上。
旁边的两位阿姨还在看戏,小声道:“这姑娘家庭氛围真好啊。”
确实。
虞悦悄悄看了眼,忍不住赞同。
亲眼见过自然也就不明白许雾欢为什么如此排斥家里人。
高中时,她听同学说许雾欢家里人开着豪车来接她回家,那时候她以为要和许雾欢分开了。
没想到许雾欢第二天照常上学,半点没有转学的痕迹。
被她问起时,许雾欢也只是说自己没有家人。
也许这个问题只有许雾欢能替她解答。
但就目前两人的关系来看,也没有解答的必要了。
许名烟很善良,关心许嘉宜的同时还不忘问她的情况,问她严不严重缺不缺钱,需不需要帮助。
热情到令她害怕。
旁边的两位阿姨闻言还加入到聊天中,透露自己需要帮助。
许名烟大手一挥就替她们解决了住院费,大方到令人咋舌。
虞悦沉默。
她真没看出来许家人有哪里不好。
“妹妹,你家人呢?怎么没来看你?”许名烟似乎不想让她一个人太无聊,极力将她拉进她们的聊天中。
“我不算本地人。”
棉城只能算是她第二个家,她的家在临市的梦来。
“哦哦,没关系没关系,你有什么需要和我们讲,小福星想帮助的人,我们会尽全力帮助。”
许嘉宜似乎很不喜欢“小福星”这个称呼,许名烟每叫一次,许嘉宜就撇嘴瞧她一眼。
虞悦点点头算是回应。
她本意并不想靠近许家,但有种魔力推动着她与许家靠近。
“妈妈你不会也告诉我姐了吧?”
“刚以为是你生病了,我给她发了消息,”许名烟摸了摸她的头,“不过你放心,她工作忙应该不会来。”
虞悦被这大喘气的话吓了一跳。
她现在还不想和许雾欢见面,要是许嘉宜得知两人的关系,再将检查结果告诉许雾欢,万一被送进精神病院怎么办?
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
这样想着,她就开始悄悄下床。
和方才一样,脚还没碰到鞋子,门口就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说曹操曹操到。
许雾欢静静地站在那儿,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虞悦却感觉到她的生气。
虞悦:“?”
生什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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