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内，大姑娘和三姑娘并排走着，后面跟着担心各自小姐的婢女。
进了隔壁房间，林若溪先行一礼，林若汀烧的迷迷糊糊间照猫画虎跟着做。
“父亲，母亲。”温柔的嗓音传出。
“父…亲…母亲……”磕磕巴巴的声音紧随其后，行礼的姿势也跌跌撞撞，像是吃醉了酒般。
这孩子怕是有难了，屋里的一个人心想着。
谁不知道这里最重规矩。
“成何体统！”屋中男人怒气冲天地大喊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生吞了谁。
年岁最大的女人一副见惯了的表情，闭了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大姑娘和二姑娘携婢女跪下，也不忘拽了下三姑娘，提醒着目前该所有人一起跪。
见林若汀跪在自己身边，二姑娘撇了眼她，向大姐姐那边挪了点。
“把你养在外面几年，长这么大一点规矩都没学懂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学！”一个茶杯朝着三姑娘飞去，落在地上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主君摔得力气大，溅起来的一片划破了些脸上的皮。
“啊——”林若汀捂着脸，高热的迷糊劲儿消失了些，惊恐的看着高坐在面前的这个狠戾男人。
辣辣的痛感令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却没看到委屈的神情。
二姑娘被吓了一激灵，唯恐受到牵连，大颗大颗的泪珠往地上掉。手拼命比划着：阿爹息怒，阿爹息怒。可那人看不懂手语，又大喊一句：“你！”
闭嘴？停手？
都不对劲儿。
只好叹了口气，哄了句：“阿爹在责罚这个不懂规矩的混账东西呢，若雨你不必怕，回自己院子休息去吧。”
二姑娘低的头终于敢抬起来了，连忙和男人点点头，行完礼跑出了房门，哭的那叫一个我见犹怜，叫不知情的人看去还以为是划的她脸。
林若溪见此情形，以为他的情绪缓和了些，连忙趁热打铁为三妹妹求情：“父亲，妹妹自小在荒郊野外长大，何人来教她规矩。若实在惹父亲不快，不如让妹妹住在我院子里，我亲自来教她可好？”
主君看似是脸色为二姑娘稍好了些，可还未等人回应，便看到沈姨娘院子里的婢女急匆匆跑过来报信：“主君主母不好了，小娘，小娘她发高热晕过去了，脸上满是红斑！”
同与那男人高坐的身边人，听到这话同身边的嬷嬷相视一笑。
只见嬷嬷从主母身边快步走到三姑娘面前，一把抬起来女孩早已无力撑住而垂下去的脸。姣好面容上刺目的一道伤还在渗着血。
但也毫不妨碍叫人看去了高热发了许久导致的面红和满脸的红斑。“好个不要脸的煞星，竟敢自作主张归家，还为家中人招来了如此恶疾。”嬷嬷吵嚷着，卯足力气一巴掌呼在面前人未被划伤的另一边脸上。
寂静的房间内回音游荡。主君皱了皱眉，怒色不减反加。
“嬷嬷，你怎么忍心下手！”地上的人嘶吼着，跪在爬到妹妹跟前儿，紧紧将人搂在怀里，莲花神女般的白衣脏了许多。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的前半段，林若溪都从未见过平日里亲厚的嬷嬷如此对人，尤其今日如此对待的还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一世若汀回来后偏离了原始轨道。
上一世的三姑娘打归家起就不受重视，除了沈慈安人人都对她避之不及。那时妹妹也没有进姨娘的院子，想来是从那一刻开始恨意加重。如今人却像只小兔子，小小一团窝在自己怀里，没力气吵闹。
别怕，小时候你护我，长大后我护你。林若溪心里默默想着，抚摸着林若汀的头。
“请父亲母亲恕女儿多嘴，从三妹妹归家开始，句句都是煞星。若说二妹妹和姨娘今日的病是三妹妹克的，那我的病又是谁克的？”
“阿溪，规矩都学哪去了。”主母瞪向她，出声制止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竟敢出言顶撞我和你父亲。”
女人令嬷嬷把女儿和那个人人忌讳煞星拉开，拽着人赶快离开。自己起身行礼：“若溪从小身体不好，不宜情绪波动剧烈，回去会好好教导的。我也身体不适先下去休息，望主君见谅。”
说完还未等男人同意，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脚步飞快，恨不得跑着走，半点不像不适的样子。
做做表面功夫罢了，谁不会啊。
林若汀不会。
“父……亲…女…儿……不…是……煞……星…不……是…煞…星……”微弱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主君见此情形摇摇头，也不好再提什么。粗哑的嗓音说道：“罢了，丢入祠堂，等她醒来打二十板。死了就拉出门去。”
月黑风高。
“你平日里的乖巧都哪儿去了，方才如此失礼，万一你阿爹罚你，这样弱的身体怎能受得了啊？”另一边在回自己院路上的黎倾说着面前的孩子，见林若溪失神，更生气了些。
“阿娘，现在不是我身体弱，是三妹妹身体弱啊，她发着高热还受了伤，不好好医治怎样活下去啊？”林若溪见母亲不应，焦急的都快跳起来了。
“难不成阿娘和那群无知的人同样信这些有的没的嘛？”绝望的女孩大吵着，被母亲捂上嘴，狠狠瞪了一眼。
女人沉默了几秒，压低声音，凑近哄道：“阿娘也是没法子啊，嬷嬷那一巴掌是受人之托，你何时见过她那样，是不是？”
大姑娘半信半疑地看着母亲。
“今日的事有蹊跷，待阿娘去查，解释前我已命人请大夫，你也去祠堂看看那孩子。”
林若溪顿时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您也同女儿一样，认为三妹妹不是煞星对不对？”说完便行个礼，快步走向祠堂。怕暴露狠狠咳嗽了几声，期间还扶了扶头，做头晕的样子。
黎倾看着这个激动的女孩远去，扯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点点头，停了一刹，又摇摇头。
转头向嬷嬷说：“告诉那院儿的人去，她的心愿快达成了。”
明月皎洁，今夜注定无眠。
“细算那大夫也到府上了，你去先请他过来给我瞧瞧，我难受的紧呢。”
听到下人报主母请了人替林若汀看病，沈慈安心道不好，谁都不是傻子，会些医术的都能看出来是被下了药，这家必定再发生一场“腥风血雨”。
……
“回主母的话，三姑娘的病是从回京路上感染的，厨房里已经煎上药了，想来服下药后好好养着便好。”
黎倾看着这人很是奇怪，京中无人不知主君那年遭灾后林府最重视礼节和规矩，这大夫回完话后礼都未行，就急匆匆的快步走了。
而且神情也是一副心虚的样子，眼神乱飘，言语断断续续，连不成句整话，像是有事藏着掖着。
她转头问嬷嬷是否在瞧三姑娘前他还瞧过别人，果不其然得到的回答是沈慈安说她痛苦难耐，叫婢女将大夫先一步拽进了浮云阁。
银子这东西若是不好用，天下就没好用的东西了。
不是说烧的晕过去了吗，怎么还能把难受的紧说出来呢，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先叫走人，就不怕有人疑心吗。
黎倾心里冷笑着，这沈小娘贯会装可怜装老好人。
细想来真有什么事从自己嘴里暴露出来府里人也是不会信的，反而会查自己是不是栽赃陷害她。
这么多年来处处被她压一头，怎么能不心烦。
“一会儿将药拿给二姑娘过目有无问题。”嬷嬷在一旁应着，又听女人说：“咱们去一趟府中禁地。”
吓得嬷嬷一惊，连忙跪下：“主母不可啊！”
转头看了看周围，确认无人偷听才跪走到黎倾身边，压低声音道：“咱们悄摸收些那边的消息已经有罪了，怎可踏足那是非之地，若是让主君知道…”
“我怕他做什么，若是我家没落寞的话，他见我也是要行礼的！”女人大喊着，一瞬间被人触摸到了心上长了许多年的溃疡。
平时丝丝痛着，一碰到更是痛到撕心裂肺，无法呼吸。
像是要把积攒了许久的怨恨发泄出来，声嘶力竭后冷静下来，认命地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在脸上滑落，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水化作冰，冰的利刃再狠狠刺进溃疡里。
无力的声音传来一句：“嬷嬷，我记得您是看我和她一起长大的，是吧。”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无力，但也有力。
嬷嬷赶紧看了下门窗有无关好，确认密不透风后才叹出一口气。
“如今在您眼里，我是黎家的五姑娘？还是这林府里风光无限的主母？”
女人紧紧皱着眉问，恍惚间嬷嬷好像看到了原先庭院里那个蹦蹦跳跳追着问她问题的小女孩，当然追着她的不止一个，还有…不能提的一个人。
黎倾说到黎家时，眼底闪过一刹那向往？怀念？依赖？欣喜？惋惜？
都有，也不仅仅是这些。却在说到林府时藏不住眼中的失望，更是在说风光无限时自嘲般地笑了起来，听不清后面说了什么。
“若她疯了的话，我看这个家里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人！”
黎倾说完自己都笑了。
家？什么家？哪来的家？怎么能算是家？这不过是一个装满比妖魔鬼怪更可怕的人的房子，谁都没错谁也都有着滔天罪行的地方。
要保护自己，要保护孩子，还要想尽办法救她。
但却都没有做好。
太无力了。
累，源源不断的累。哪怕是自己离开了但孩子也会继续吃这些苦，受那些罪。自己保她们都不容易，更别说让她们自保了。
门窗关的再好也并非挡的住推翻桌子的巨大响声，隔壁的林主君躺在床上听到些许吵闹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展露出一丝淡淡地微笑，转身进入安眠。
在这里，谁都可以是好人，谁也都可以是恶鬼，更可以被逼成恶鬼后再扮作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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