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军训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
无力感越来越沉重,无法排遣的愤懑渐渐压得黎晓喘不过气来。
但她瞪着教官望向别处的视线,始终都没有当面质问出来。
她明白直接当面质问是对的,对方是她的教官,在教学阶段他有义务一视同仁,有义务为她答疑解惑。而她也有权利去质疑他凭什么区别对待,凭什么对她施加冷暴力。
但她问不出口。
她总觉得一旦她直接开口索要平等,一旦她用对方的义务去迫使对方低头,那么在自己最想赢的事上,她就彻底地输了。
虽然这种输赢幼稚可笑,某种程度上根本就是不值得的浪费和对她人生的拖累——但她必须得赢。
否则就像是否定了自己过往的全部努力。
她开始变得争强好胜,每一次训练都拼尽全力冲在最前——她在嘲讽、在示|威,在拼尽全力用事实去抽那个否认她的存在的人的脸。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从小到大自然而然获得的东西、被她认为是不言而喻人人拥有的东西,居然不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被看到”也是生存的必需,是稀缺又奢侈,需要拼尽全力去争取的东西。
安杰洛说得没错——跟她一起上课的全都是各省顶尖名校毕业的首席alpha,在这群人里争抢首席的难度和在晨星高中截然不同。他们每一个都有着远比她更旺盛的胜负欲,无非遇到了传说中的陆清源,在摸清自己的位置之前本能地、谨慎地将胜负欲收敛了起来。
黎晓突如其来的爆发击穿了这些人原本就不多的谦逊,也让他们这些日子的压抑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出口。
所有的精力和不满都向着这个出口发泄出来。
——陆清源也就罢了,不对,就算是陆清源又怎样!一切都还远未尘埃落定,凭什么要让要忍,要任由这个除了比他们早生了十几年外没有任何资格指导他们的败类打压得像个孙子?
没有人再保存体力,甚至于没有人去冷静的分配体力。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般一路全力狂奔,呼号声喊得震动层云,就连团部的军官闻声都忍不住透过窗子向外张望。
对此,济慈准尉没有多余的表示,只顺势把训练量翻了个倍。
在第十天的训练结束前,战术组终于也有人脱水摔倒。
当所有人都气喘吁吁地瞪着那个只会骂人的教官,等着这一天例行训话,却听到了军训开始之后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的第一句表扬:“还行,像个人样了。”
可惜这些人都不吃|精神操控这一套——凭什么要吃?这个人除了站在导力车上跟队骂人之外,有做任何事吗?
甚至都没有亲自跟队跑一次,稍微展现一下自己比“臭虫”“蛆”“废物”强一点的实力,就想高高在上地对这些一向比别人更努力的天之骄子们训话,未免想得太容易。
但济慈准尉仿佛没有任何自觉。
“但也别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你们脖子上那玩意儿是摆设吗?”他恶狠狠地戳着自己的太阳穴,“信不信老子一脚给你们踢烂掉?都十天了,就算是只蛆也该学会喘气了,你们呢?废物。——今天的专业自修课暂停,所有人留堂反省!”
他转身离开时,有人忍不住要出列追上去跟他理论,却被身旁同伴按了下来。
——十天了,确实,就算是只蛆也都意识到他口中的“喘气”有特殊的含义。
所有的目光几乎都望向了黎晓和安杰洛。
黎晓突如其来的爆发过于引人注目,而安杰洛的进步之快有目共睹。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两个装备组的弱小beta肯定已经从这些天的训练里,领悟到了什么。
而黎晓已经闭目调息,开始冥想——虽然对教官满腹不甘,但她确实看得懂这个人的节奏,明白迄今为止他的指导剥去多余的人格羞辱,每一次都是准确并且及时的。
正因为明白他是正确的、负责的,他所施加在她身上的不公平,才会格外地刺痛、格外地令人透不过气。
第三名——她想,就算拼尽全力,她也只跑到了第三名。除了陆清源之外,这个只有二十人的班级里,还有一个人比她强。其实就算是输给她的那些人,也不是当真输给了他。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先天禀赋过于优越,始终没被逼迫到需要主动去寻求使用禀赋的技巧,才会暂时被她压制。
……真是讨厌啊。黎晓不无自嘲地想,命运为什么不能按照人努力的程度去分配天赋呢?为什么要让她在十几岁的年纪就看清楚自己的极限,又一次次让她碰触到无论如何都想要赢得的东西。
但是……想这些有什么用。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赢得,那么除了拼命去赢之外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军训开始十天之后,当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黎晓时,陆清源也终于能站在人群之中,第一次无需克制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喜欢的女孩。
他告诉自己——这女孩儿是他的队友兼竞争对手,她强大、努力,令人尊重,他必须以这样的目光看待她。
却在看到她的瞬间,就被奔涌而来的喜悦和痛苦所淹没。
他迅速移开目光,轻轻舒了口气,截断了内心欢腾动荡的情绪。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从黎晓身上引开,引导众人坐地调息冥想。
济慈准尉厌恶娱乐,厌恶吵闹,厌恶没有等级秩序观念、跟他随便说笑的学生。
因此济慈班训练休息时间不准拉歌、不准说笑、不准抱团窃窃私语。训练结束后向他请教倒是没被明文禁止——但济慈班的学生厌恶教官本人。除了黎晓之外,也根本就没有人认真去跟他交流过。
训练任务也很繁重。
白天一切活动包括洗漱、用餐、沐浴,全都是有严格时间表的集体活动。
下午四点之后虽然有两个小时的专业自修,但课程也是强制的。
战术组要加强训练、巡视内城防;还要学习树海名物,识别攻击性魔兽和植物。后勤组大部分人都被编进了装备维修组,学习并且练习蚀刻和焊接基础,顺便帮驻军军团护理、维修现役装备、设备;也有些人被征调去做后勤统计、医疗保障……
晚上熄灯之前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但除了跨班级比武、联欢这些不能不参加的集体之外,其他时间也全被“专业自修”里的实践课程占据着。换言之也就是战术组在戍守巡防,后勤组在搞维修、医疗……基本就是给驻军军团打工。
十天里,陆清源几乎没有机会跟黎晓单独说话。
三天前他差点就得到了机会——负重训练时黎晓突然加速,风一般地从他身边冲过。就像在达瓦市那个夜晚她意外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样,裹挟着清风闯进了他的视野。
陆清源压抑着喜悦追上去,想跟她并肩前行。
……而后同寝的加布里埃尔同学就像一只狂奔的狗熊般冲了上来,超过他们,还回头对着黎晓抛了个挑衅的媚眼。
黎晓再次加速,追着加布里埃尔同学去了。
之后就是滚滚而来的狗熊洪流——全班同学都冲了上来。
……陆清源不得不跟着一起加速,一路狂奔在所有狗熊的最前方,成为那只领头熊。
负重训练结束时他喘息着、焦急又懊恼地回头寻找时,跑在第三名的黎晓已经转身去找后勤组,只留给他一个平静的背影。
换算过来,三天时间里,从幸运突然降临到畅想彻底破灭,他总共幸福了不到三秒钟。
因此这一天的留堂冥想结束,无论如何,陆清源都想跟黎晓搭一句话。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时,黎晓停住脚步回过头去,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加布里埃尔。
——因为济慈准尉在军训第一天立下的神奇班规和训练课程超乎想象的紧凑程度,济慈班的后勤组迄今都还没跟战术组完全熟悉起来。在黎晓这里,纯靠过人的记忆力才能把人、名字和他们的回路数据对应起来。
而加布里埃尔是除陆清源之外,少有在黎晓这里混了个脸熟的战术组同学。
无他——这些天里这两个人铆足了劲争夺第二名,训练跑里一路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可以说除了陆同学的背影,加布里埃尔同学时而得意挑衅、时而挫败拼命的脸就是黎晓这些天军训课程里的最常见的背景板。
“有什么事吗?”她问。
比她高了一个半头的高卢人抓了抓他栗金色的头发,笑得像个头脑简单的阳光快乐大男孩。忽然意识到到黎晓正费力地仰头看着他,连忙俯下身来,不好意思地平视着黎晓的眼睛,询问:
“安杰洛说,他能完成训练,靠的是你教他的神奇喘气术……我知道这很冒昧,但可以请你也教一教我吗?”
黎晓深吸了一口气——
加布里埃尔身后一众看似不关心,实则从加布里埃尔喊出黎晓的名字那刻就全都竖起耳朵关注着这边的战术组大兵们也全都跟着倒吸了一口气,在心底狂暴怒吼——
神奇喘气术是什么鬼!是嫌你这些天对着人家频繁眼角抽筋的行为还不够招人厌吗?!而且别人凭什么要教你,这几天你们不是一直都在激烈竞争吗!
慢了一步的陆清源也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正要上前帮黎晓解围,就听黎晓平淡地说:“可以。”她已经撸起袖子开始挽头发,脸颊上还挂着干掉的泥点子,边准备边说,“但我还要去补四点钟的课程,只能给你示范一遍,可能没法教会你,没关系吗?”
加布里埃尔小狗一样开心地点头:“嗯,没关系。我很聪明,一遍就能学会。”
黎晓点头,指挥他:“坐下——展开手臂。”
呼啦啦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因为黎晓出人意料的慷慨和宽容,这些天挤压在所有人心头的怨气阴云仿佛都消散了不少。每个人都目光灼灼,心情期待。
黎晓一愣,抬头看向四周因为匍匐涉水又被留堂,衣服头发全都捂成了烂菜叶子,却完全把沐浴时限抛之脑后的众人,轻轻舒了口气。随即目光恼火地瞪向正准备偷溜的安杰洛,喊出了他的名字,命令:“你也过来帮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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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木与花之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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