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和死寂中。
一个清润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的声音,清晰地从她身侧不远处响起。
“姑娘……你……”
林薇恍惚地转头,看见裴清不知何时已离席站起,正怔怔地望着那面狰狞恐怖的屏风画,又看向她,眼中充满了震撼、迷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找到知音般的激动。
“你怎会……知我梦境之景?”
林薇猛地僵住。
下一瞬,一股冰冷蚀骨、却又带着奇异亢奋的气息,如同鬼魅般悄然笼罩了她。
有人自身后贴近了她。
很近。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上了她因脱力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
来自那个本该蜷缩在地、彻底崩溃的男人。
可此刻,他的声音却平稳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慵懒而愉悦的笑意,贴着她的耳廓,缓缓响起。
“原来如此……”
“一直暗中作梗、屡屡坏我好事的,是你。”
“能看到……还能画出这些的……”
“原来,你才是我真正的……知音啊。”
那只手冰冷,带着一种玉石般的质感,却又蕴含着不容错辨的力量,稳稳地压在她的肩头,阻止了她下意识想要逃离的颤抖。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含笑,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
林薇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他不是应该……崩溃了吗?那幅画,她倾注了所有对剧情的模糊记忆、被电击折磨出的极端情绪、“洞察之眼”捕捉到的破碎色彩,以及身为画者最锋利的恶意,明明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深的恐惧之源!他怎么会……
剧烈的惊骇让她几乎无法思考。肩上那只手的存在感如此之强,冰冷透过薄薄的夏衣,渗入皮肉,直抵骨髓。
全场依旧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接连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皇帝脸色铁青,侍卫们手按刀柄,却无人敢上前。宸王此刻的状态太过诡异,明明前一刻还状若疯魔,此刻却平静得让人胆寒,那种平静之下,翻涌着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疯狂。
裴清也怔在原地,他看着李玄嚣搭在林薇肩上的手,眉头紧蹙,温润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惊怒和担忧,但他刚欲上前,便被李玄嚣身后两名眼神阴鸷的护卫无声地逼退一步。
李玄嚣根本不在意其他人。他的目光始终锁着林薇,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毒蛇盯住了挣扎的猎物。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惊了圣驾,本王稍后自会向皇兄请罪。现在……本王要单独和这位……‘知音’,聊聊。”
皇帝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宫人侍卫迅速引李玄嚣和林薇进入附近的偏殿,并快速而无声地退出殿外。裴清被护卫隐隐隔开,他深深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视线。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凝滞得如同冰窖。
林薇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肩上的手终于松开了,但那种冰冷的压迫感并未消失。李玄嚣缓缓踱步,走到她面前,凤眸微垂,仔细地、一寸寸地打量着她,仿佛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瓷器,上面却布满了他人留下的指纹。
“崔莹莹?”他念出这个名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玩味的质疑,“大理寺少卿家那个默默无闻的庶女?呵……”
他低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诮。
“能画出这种东西的人……”他转而看向林薇,眼神锐利如刀,“你是谁?”
林薇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底一片深黑,翻涌着各种混乱的情绪:暴戾、惊悸、疯狂,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撕开所有伪装后产生的、极度扭曲的兴奋。
她知道,否认或伪装已经没有意义。那幅画就是最致命的证据。
“我是谁不重要。”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干涩,却竭力保持平稳,“重要的是,王爷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李玄嚣眸色骤然一沉,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危险。他猛地逼近一步,几乎与她鼻尖相贴,冰冷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扼住了她的下颌,力道大得让她痛哼出声。
“你在挑衅我?”他语气轻柔,眼神却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你以为,凭这点装神弄鬼的手段,就能拿捏我?”
剧烈的恐惧攥住了林薇的心脏,但与此同时,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劲也冒了出来。系统可能已经崩溃了,她最大的威胁暂时消失,而眼前这个反派,显然因为那幅画对她产生了某种病态的兴趣。
她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同样带着讥讽的笑:“拿捏?王爷说笑了。我只是……不小心画出了王爷最害怕的东西而已。王爷若觉得被拿捏,那是不是说明……您确实在害怕?”
下颌上的力道骤然加剧,痛得她眼泪几乎迸出来。
“害怕?”李玄嚣嗤笑,眼底的疯狂之色更浓,“本王只是厌恶这种……被窥探的感觉。尤其是被一只不起眼的小老鼠窥探。”
他松开手,像是嫌弃般地用指尖擦了擦,目光却依旧黏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欲。
“那日花宴上的残荷……也是你故意的。”这不是疑问,而是结论。他缓缓踱步,绕着她走,如同打量笼中之物,“还有裴清那次莫名其妙躲过的暗桩,苏婉婉那次恰到好处的‘巧合’……都是你在背后捣鬼。”
林薇心下一凛,他果然早就注意到了。
“为什么?”他停在她面前,声音里是真切的不解和一种被冒犯的恼怒,“系统给你的任务,不是让你来‘拯救’我么?嗯?我的……‘拯救者’?”
他终于挑明了系统的存在!
林薇瞳孔骤缩。他果然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系统和任务的存在!那他之前所有的行为,那些看似被她“吸引”、“好奇”的表现,根本就是在戏耍她,看着她在系统的胁迫下挣扎,如同猫捉老鼠!
一股恶寒从脊椎窜上。
“看来王爷什么都知道。”林薇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冷笑,“那王爷也该知道,我不是自愿的。至于为什么……很简单,我看您不顺眼,觉得裴清比您值得帮,这个理由够不够?”
李玄嚣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竟真的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看不顺眼?值得?”他笑出了眼泪,猛地止住笑声,眼神变得无比阴冷,“就因为他裴清装得一副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而你,一个被系统绑定的傀儡,居然还敢有自己的喜恶?甚至不惜反抗系统,也要帮他?”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你,让你那个不起眼的家族,还有你心心念念想护着的裴清,都死无葬身之地?”
剧烈的疼痛袭来,林薇脸色煞白,却死死咬着唇不让痛呼溢出。
“我知道。”她直视着他疯狂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您似乎忘了,我现在……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您恐惧是什么的人。系统或许束缚我,但它也让我‘看见’了。王爷,您真的要把一个看过您最不堪一面的人,逼到绝路吗?”
她在赌。赌他的骄傲,赌他对那段黑暗记忆的忌惮,赌她这份“知音”带来的病态吸引力,大于他立刻捏死她的**。
李玄嚣的眼神变得极其可怕,风暴在其中凝聚。他死死盯着她,仿佛在权衡是立刻掐断她的脖子,还是慢慢折磨。
良久,他眼中的风暴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兴味。
他松开了她的手,手腕上已是一圈骇人的青紫。
“有趣。”他抚掌,脸上重新浮现那种令人捉摸不定的微笑,“反抗系统,与我作对,还能画出……那些东西。崔莹莹,你比我想象的有趣多了。”
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紫袍,又恢复了那个矜贵慵懒的王爷模样,仿佛刚才的失态和疯狂只是一场幻觉。
“既然系统好像出了点问题……”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而你,又自称是我的‘知音’……”
“那就留在我身边吧。”他语气轻慢,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制,“让我看看,你这只不听话的小老鼠,还能给我带来多少……‘惊喜’。”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也是囚笼。
林薇的心沉入谷底。摆脱了系统,却落入了更危险的疯子手中。
“至于裴清……”李玄嚣像是想起什么,瞥了一眼殿门的方向,唇角勾起恶意的弧度,“既然你这么欣赏他,那就好好看着。看着他是如何一步步跌入泥泞,看着他那份光明磊落,是如何被彻底碾碎的。”
“而你,”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如同情人低喃,内容却冰冷刺骨,“就好好用你的笔,替我记录下这一切。若是画得不好……”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轻笑一声,转身,悠然走向殿门。
“来人,送崔姑娘回府。好好‘照料’。”
殿门打开,光线涌入,映出他修长的背影和门外侍卫恭敬的身影。
林薇独自站在空旷冰冷的大殿中,看着那面狰狞的屏风画,浑身发冷。
“崔姑娘,请。”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护送”着她,语气恭敬,动作却毫无转圜余地。他们的眼神空洞,显然是李玄嚣精心培养的死士,只认命令,不认人。
林薇揉了揉剧痛的手腕,那圈青紫在苍白皮肤上触目惊心。她没有反抗,沉默地跟着他们走出大殿,穿过冗长而寂静的宫道。夜风带着寒意吹来,她打了个冷颤,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系统消失了。那如影随形的电子音、冰冷的任务提示、还有那令人痛不欲生的电击惩罚,全都消失了。灵魂深处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猛地一松,随之而来的却不是解脱的喜悦,而是更深沉的疲惫和茫然。
她赌赢了系统,却输给了更可怕的疯子。
李玄嚣最后那句话语犹在耳畔——“好好用你的笔,替我记录下这一切。”
他要她成为他暴行的记录者,成为折磨裴清的帮凶,还要她亲手绘下这一切。这比系统那种直白的抹杀威胁,更令人窒息。
回到崔府时,夜已深。府门罕见地为她留着,崔明远和夫人竟都等在前厅,脸色惊疑不定。宫宴上的风波显然已经传了出来,虽细节不明,但宸王殿下单独留下崔莹莹“谈话”,并派人“护送”回府,这本身就足以让这个小小的官宦之家天翻地覆。
“莹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崔明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恐惧,又有一丝诡异的期盼,“王爷他……对你……”
林薇抬眼看着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他眼中没有丝毫对女儿的担忧,只有对权势的敬畏和攀附的渴望。她心底一片冰凉。
“无事。”她垂下眼,声音疲惫沙哑,“王爷只是……问了几句话关于画作的事。女儿累了,想先回房休息。”
崔明远还想再问,却被一旁的夫人悄悄拉了下衣袖。她脸上挤出一丝假笑:“既然王爷看重,那是莹莹的福气。快回去歇着吧,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
福气?林薇心底冷笑,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自己那座偏僻冷清的小院。
小婵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她回来,又是哭又是笑:“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听说宫里出了大事,吓死奴婢了!您没事吧?呀!您的手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林薇避开她关切的手,不想多说,“打盆热水来吧,我想静静。”
小婵连忙点头,擦着眼泪跑去张罗。
热水端来,林薇屏退了小婵,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下颌处还有隐约的红痕,眼底却燃烧着一种不肯屈服的微光。
她轻轻触碰手腕的淤青,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不能坐以待毙。
李玄嚣是个疯子,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他觉得无趣,或者觉得她失去了利用价值,等待她的就是灭顶之灾。更何况,他还要她亲眼看着裴清被摧毁。
裴清……
想到那个青衣落拓、眼神悲悯的身影,林薇的心揪紧了一下。她必须做点什么。
系统虽然消失了,但它赋予的“洞察之眼”似乎还在。她凝神回想,试图捕捉李玄嚣情绪的色彩——深不见底的黑,混乱癫狂的猩红,以及……在她画出屏风那一刻,一闪而过的、极致的惨白恐惧。
那恐惧是他的弱点。
还有裴清。他为什么会说“你怎知我梦境之景”?那幅画明明是根据李玄嚣的恐惧所绘,为何裴清会感到熟悉?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线索纷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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