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VIP包厢里，空气黏浊。雪茄的焦臭混着洋酒的冲劲儿，再被那群男男女女的香水一搅和，腻得人脑仁疼。这地方本是高级商务会所，讲究的是低调私密，此刻却被王胖子一行人硬生生搞出了夜场的喧嚷和浮夸。
苏沐辰被死死按在沙发角落，手腕上箍着王胖子那只戴金戒指的肥手，动弹不得。面前的茶几上，一字排开足足七八个烈酒杯，白的、洋的、混的，满满当当，晃得人眼晕。
王胖子捏着其中一杯，不由分说就往他嘴边硬怼，酒液泼洒出来，溅湿了他的衬衫前襟，留下深色的污渍。“苏老师，这第一杯，是敬你‘不识抬举’！” 王胖子咧着一口黄牙，酒气混着口臭喷了他一脸，“后面这些，一杯一个名目！喝完，咱们再谈《流光似锦》的男二角色！不喝？” 他阴恻恻地笑着，“那就看看你今天能不能竖着走出这个门！”
周围赔笑的、看戏的，依旧没一个吱声，眼神里却多了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苏沐辰脊梁骨挺得笔直，可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刚才被强灌下去的几口酒正在灼烧他的喉咙和胃壁。他的脸白得像纸，嘴唇死死抿着，睫毛低垂，盖住眼底那点几乎要压不住的屈辱和生理性反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靠那点锐痛强行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和体面。
“王总……我真的到量了……” 他声音发颤，带着近乎哀求的虚弱。
“到量？” 王胖子脸一沉，手劲更大，“我的话搁这儿！这一排，就是你的‘投名状’！喝干净，门开着敬你是条‘汉子’！剩一杯，就别怪哥哥我今天帮你‘长长记性’！”
酒杯再次狠狠磕到牙齿，辛辣的液体涌入喉咙，苏沐辰被迫仰头，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他闭上眼，心彻底沉了下去，几乎认命。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准备放弃抵抗，任由那排酒杯将自己淹没的时候——
“咔哒。”
门开了。
包厢里瞬间死静。所有人齐刷刷扭头。门口路过三四个人，像是刚从里头更私密的地儿出来。为首的是个女人，一身炭灰色工装夹克，面料挺括，线条利落，与包厢内奢靡油腻的氛围格格不入。她身形笔挺，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妆容修饰。她没进来，就站在那儿，眼神冷冰冰地扫了一圈，如同精密仪器在扫描故障点。
“吵死了。”
声音不高，却像冰块砸地，清脆，利落。
王胖子那张横肉脸瞬间僵住，变戏法似的堆起谄媚，弹起来点头哈腰：“叶、叶总？！哎哟！不知道您在这儿！罪过罪过！”女人没搭理他，目光落在苏沐辰身上，停了两秒，然后没什么耐心地抬了抬下巴。
“你，过来。”
苏沐辰猛地睁眼，心脏像被攥紧，差点停跳。他愕然看向门口，脑子空白。走？去哪儿？这女人是谁？身体本能地僵硬，刚脱虎口，又入狼窝？王总却重重推了他一把，低声催促：“愣着干什么！叶总叫你呢！快过去！别耽误时间！”这一推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苏沐辰趔趄一下，胃里翻江倒海。他再次看向门口，叶知秋依旧淡漠，仿佛只等一个结果。压力从四面涌来，前有逼迫，后有冷眼，门口是更居高临下的威严。他知道没得选。
垂下眼睫，掩去屈辱和无力，他终是迈步。每一步都沉，像踩针尖。能感觉到身后刘伟那几乎要烧穿他后背的目光。
叶知秋见他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就往大门走。苏沐辰跟在她身后一步远，她脚上那双特质防滑靴的鞋跟敲在地上，嗒、嗒、嗒，稳得让人心慌，每一步都像在宣告与此地浮华的本质区别。
到了门口，夜风一吹，苏沐辰才打个寒颤，回过神。
叶知秋停下，侧头看他一眼。“你可以走了。”说完，直接上了门口那辆黑色轿车，门一关，车就走了。
苏沐辰独自站在霓虹灯下，手冷，胃烧，风一吹，浑身发凉。刚才的一切，快得像场梦。
没等他缓过劲儿，刘伟已经风风火火冲到他面前。“沐辰！你没事吧？”刘伟抓住他胳膊，眼睛却急切地往后瞟，“叶总呢？她人去哪儿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走了。”苏沐辰抽回胳膊，声音疲惫。
“走了？！”刘伟嗓门瞬间拔高，在夜里刺耳，脸上写满痛心疾首，“你怎么就让她走了？！我的小祖宗！你知不知道错过什么？！”他急得转圈，手指恨不得戳到苏沐辰鼻子上，“那是叶知秋！秋泓集团的叶知秋！她手指缝里漏点资源，够我们吃三年五年十年！有她一句话，王静姝算个屁！我们能翻身了！”
苏沐辰别开脸，沉默看霓虹。这种急于攀附的嘴脸，让他胃里恶心又翻上来。
刘伟火气“噌”地上来，怨气爆发：“苏沐辰！我受够你这清高样儿了！守着你那点底线了不起？宁愿被王胖子灌到胃穿孔，也不肯灵活点！是，王静姝不是东西，你拒绝，有骨气！结果呢？我们像过街老鼠，谁都能踩一脚！连个网剧都黄了，房租没着落！你这坚持，除了让自己遍体鳞伤，让我们喝西北风，有什么用？！”
苏沐辰嘴唇抿得发白，指尖冰凉，一言不发。
刘伟硬骂没用，又压火气，换副苦口婆心面孔凑近：“沐辰，听哥劝。我知道你膈应。但叶知秋跟王静姝不一样！”他掰手指，“第一，人家商界顶尖，搞实业科技的，名声好，没乱七八糟绯闻！第二，人家有固定男友，顾怀远，门当户对！说明叶总根本不是那种人！她今天出手，说不定就看你被欺负，发善心！”他拍苏沐辰肩膀，“多好机会！多干净台阶！抓住，搭上线，王静姝打压立马化解！你就能回舞台！怎么不明白？！”
苏沐辰终于转头看刘伟一眼。眼神很静，静得刘伟话卡喉咙。
“说完了？”苏沐辰声音低，带着倦怠，“说完走吧，累了。”
刘伟看他拉开破旧保姆车门坐进去，侧脸固执疏离，知道说再多白费。狠狠踹一脚石子，啐一口，阴沉脸上车。
车子发动，汇入车流。刘伟不说话，车开得飞快，发泄焦躁不满。车内压抑。苏沐辰靠车窗闭眼。叶知秋那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和刘伟急于攀附的聒噪，在他脑中交替闪现。疑问像石子投入深湖，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车没有开回那个墙皮剥落的出租屋。苏沐辰报了一个地址，在城东边缘。刘伟想问，但看他闭眼假寐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车停在一个挂着“明哲戏剧工作室”旧牌子的小剧场门口。苏沐辰下车，对刘伟说：“你先回吧，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剧场里空荡荡，只有舞台上有光。许明哲正架着梯子调整一盏侧光灯，看到苏沐辰进来，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没事人一样递过一把扳手：“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个固定一下。”
苏沐辰沉默地接过，爬上梯子，机械地拧着螺丝。汗水混着之前在包厢沾染的酒气和屈辱，滴落在积满灰尘的舞台地板上。
“今天……又不顺？”许明哲在下面扶着梯子，语气平淡，像在问天气。
苏沐辰喉咙发紧，嗯了一声。“碰到个女人……叫叶知秋。她帮了我。”
“好事啊。”
“那种帮法……”苏沐辰手下用力，螺丝拧得过紧，“像工程师顺手清理了一个故障代码，或者……看到路边垃圾碍眼，踢到一边。”
许明哲笑了：“帮你就是帮你，还挑姿势？你当自己是艺术品，需要精心托裱，双手捧着？”
苏沐辰从梯子上下来，靠在冰冷的灯架上，疲惫地闭上眼：“师兄，我只是不想变成别人一时兴起的点缀，或是……用来证明她权力的工具。那样的话，这跟我今天宁愿喝死也要抵抗的东西，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许明哲跳下梯子，递给他一瓶水，目光沉静：“沐辰，在这个圈子里，能被利用，说明你还有价值。怕的不是被当工具，而是忘了自己本来是什么。先把脚跟站稳，再谈怎么站着做人。活着，才有机会演你想演的戏。”
苏沐辰握紧冰凉的水瓶，没说话。剧场里只剩下旧电路微弱的嗡鸣。许明哲的话像一阵冷风，吹散了些许迷雾，却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前路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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