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意外
夏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城市之光”美术馆的中庭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艺术品。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淡淡的松节油气味和一种属于文艺场合的、恰到好处的低声絮语。林溪端着一杯拿铁，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人群的缝隙里，目光却早已被不远处一幅色彩大胆的抽象画吸引了过去。
她今天心情很好。刚和一个杂志社敲定了新一期的插画合约，稿费可观，足以让她在这个周末犒劳自己一顿大餐。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名自由插画师，能在这场汇聚了本地新锐艺术家作品的展览上汲取灵感，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她看得有些入神，脚步不自觉地朝着那幅画的方向挪动，完全没留意到侧后方一个正低头与同伴热烈讨论着什么的男人。
碰撞发生得猝不及防。
林溪只感到手臂猛地一震，温热的液体瞬间倾泻而出，不仅泼了她自己一手臂，更多的则溅在了对面那人的浅灰色西装外套和……他手中拿着的一叠厚厚的文件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林溪惊呼一声，脸瞬间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找纸巾。
被撞的男人蹙眉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迅速晕开的咖啡渍，以及手中文件上那些被液体浸染、线条开始模糊的设计图纸。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周遭的空气似乎也跟着冷却了几度。
“我的稿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和压抑的火气。
林溪的心脏怦怦直跳，内心哀嚎一声‘完了’。她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人。男人很高，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即使被泼了咖啡，也难掩那份清冷矜贵的气质。他的五官深邃俊朗，此刻紧抿着唇，眼神锐利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文件，然后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让林溪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看到您……”她慌忙抽出纸巾，下意识地就去擦他衣服上的污渍，又觉得不妥，转向去抢救那些图纸，结果越擦越糟，咖啡渍晕染得更开了。
男人的同伴，一个同样穿着正装的男人，在一旁也有些无措。
“别擦了。”他的声音依旧很冷，但似乎克制住了情绪，伸手轻轻格开了林溪慌乱的手。他抽出最上面几张被浸透最严重的图纸，看着上面已经花掉的设计线条，眉头锁得更紧。
林溪僵在原地，手里捏着湿漉漉的纸巾，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脸颊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不起，先生，这……这很重要吗？损失……损失我可以赔偿……”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知道自己可能闯了大祸。看这图纸的精细程度和厚度，绝非普通文件。
男人沉默了几秒，目光从图纸移回到她脸上。林溪今天穿了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此刻因为窘迫，眼眶微微泛红，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惊慌和愧疚，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眼底的那抹冷意似乎悄然融化了一点点。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没关系。下次小心点。”他甚至试图扯出一个安慰性的微笑，虽然显得有些勉强。
他转向同伴：“陈哲，你先去车上等我，我把这里处理一下。”
叫陈哲的男人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同情地看了林溪一眼，先行离开了。
留下林溪和这个男人，气氛更加尴尬。
“真的非常对不起。”林溪再次道歉，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懊悔，“这些图纸……是不是没办法用了？我……”
“是一些初步的设计手稿，”男人解释道，语气已经平静了许多，“电子版有备份，只是这些手稿上有一些即时灵感批注，有些可惜。”
听到这话，林溪的内疚感丝毫未减。灵感是无价的。
“要不……我帮您送去专业的清洗店试试？或者，您告诉我这些图纸的价值，我照价赔偿？”她急切地想要弥补。
男人看着她真诚又焦急的模样，忽然问：“你是来看展的？”
林溪愣了一下，点点头：“嗯，我是插画师，来学习一下。”
“插画师？”男人似乎有了一丝兴趣，他低头翻了翻那叠湿漉漉的文件，从中间抽出一张边缘也被溅到几滴咖啡渍的纸。那上面不是建筑图纸，而是一张用钢笔快速勾勒的素描，画的是美术馆的一角，线条流畅生动，角落还有一个可爱的Q版小人，风格明显与周围严谨的设计图不同。
“这是……”林溪认出那是自己刚才等待入场时，随手画在便签纸上的速写，不知怎么混入了他的文件里。
“你的？”男人问，指尖点了一下那个Q版小人。
“啊……是，不好意思，可能刚才不小心混进去了。”林溪的脸又红了。
男人看着那张画，又看了看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画得很生动。”他顿了顿，做出了一个让林溪意想不到的决定，“赔偿就不用了。不过，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中庭旁的咖啡厅：“或许可以赔我一杯咖啡？正好，我也想听听一位插画师对这次展览的看法。就当……冲淡一下这些咖啡渍带来的坏运气？”
这个提议完全出乎林溪的意料。她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被自己“毁了”重要手稿的男人，他此刻的表情很认真，甚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不会让人反感的期待。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带着某种磁力。
鬼使神差地，林溪点了点头。“好……好的。应该的。”
半小时后，林溪和那个叫顾屿的男人坐在了美术馆咖啡厅的露台座位上。最初的尴尬和紧张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融洽。
他们聊展览，聊艺术，聊设计。林溪发现顾屿并不像最初看起来那么冷峻，他知识渊博，见解独到，言谈举止间透着良好的修养。而当林溪谈起插画和创作时，眼睛闪闪发光，那种热情和灵气也感染了顾屿。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气氛轻松而愉悦。咖啡的苦涩早已被抛在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甜的、类似惊喜的情绪在悄然滋生。
“所以，你是‘屿’工作室的建筑设计师？”林溪惊讶地问，她听说过那个以设计精致且富有想象力而闻名的年轻工作室。
顾屿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对林溪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他起身走到露台另一边接听电话。
林溪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的小鹿又开始不安分地乱撞。今天的遭遇简直像一场戏剧性的邂逅。她低头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忽然，她注意到顾屿刚才坐的椅子旁边，掉落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药瓶，似乎是刚才他掏手机时不小心从西装内袋里带出来的。药瓶上没有标签，里面是几片白色的药片。
林溪的心莫名地“咯噔”一下。看起来那么健康、挺拔的一个人，需要随身带着药吗？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顾屿已经打完了电话走了回来。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一点点，但笑容依旧温和：“抱歉，一些工作上的事。”
他的目光随意一扫，落在了那个小药瓶上，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极其自然地将它捡起，放回了口袋，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物件。
“我们刚才聊到哪里了？”他笑着问，语气一如既往。
但林溪却无法忽略刚才那一瞬间捕捉到的细微异常。那瓶没有标签的药，和他方才接电话时那一闪而过的、近乎凝重的表情……
夕阳的金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坐在对面，笑容依旧英俊得令人心动。然而，林溪心中那份刚刚升腾起的、微甜的悸动，却悄然混入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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