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秦凝说，“这个你知道，我告诉你过的。”
齐莫当然知道这件事。秦凝早在他那天告白时就告诉过他秦凝自己是个孤儿。但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然后我外婆就养着我，直到我母亲回来了……”秦凝说，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笑容有些诡秘。
“回来”是什么意思？齐莫不知道，他接着听。
“她不让我再去上学，我外婆劝阻了她……她最终同意只是偶尔让我旷课去打工。”
秦凝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似是带着叽嘲，
“她整日整夜地喝酒，说要不是有我在的话，她早就逃离这里了。可我明明知道，她就是跑不掉才回到家里来的。”
“她喝多了就打我，我一边躲，一边听她骂我说我为什么不出去干活养家，说等我再大一点就把我卖了。
“等她酒醒了，她又哭着抱着我说她要做个好妈妈，她对不起我，给我洗衣做饭。
“然后第二天，她又把我从学校里叫出来，逼我去工作。”
“直到有一天，她死了……”
秦凝的神色忽而又蒙上了一层忧郁。
齐莫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妈妈是一个很温柔又很有文采的人，喜欢循循善诱地教导他知识，偶尔管教他时又很严厉。
他爸爸则是一个总是乐呵呵的人，喜欢带着齐莫去外面玩，有时候还会因此被齐莫的妈妈责骂。
然后忽然某一天，在那场车祸之后，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齐莫靠近秦凝，伸手把他搂入怀里。秦凝抬头看了看他，齐莫避开了他的眼神。
“然后呢？”齐莫说。
秦凝靠在齐莫的怀里，他慢慢地说：“然后……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了。”
“那年我十三岁。我母亲病死之后，我外婆受到的打击太大，一下就病倒了。
“她病倒之后，还一直安慰我说没事的，我不用管她，照顾好自己就行——我怎么能不管她？”
“我到处去求人，去找医生。但我的钱不够。”秦凝说。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刻，齐莫似是在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悲凉。
但下一瞬，他的神情又转变为一种冷淡的漠然。
“你可能不知道，”秦凝淡淡地说，“边境A城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很贵的。”
“那里不产粮食，不产布，也不培养人。B国的东西从西边运过来要加一次价格，A国的物品又要经过B国人的审查，商人们会据此加一笔‘审查费’。
“不仅物资如此，人也不例外。来到这里做生意的人，都会给他们的服务开出一个很高的价格，包括医生在内。
“他们的理由是我们帮B国人挖矿，B国人有很多钱，那么我们当然也会比一般A国人有钱多了——真是可笑。”
说到这里，秦凝冷笑了一下，齐莫很少见到他这样的表情，或者说他这是第一次在齐莫面前显露出来：
“我父母都是被B国人抓到边境A城做矿工的，他们做梦也想着回去，连我这个孩子都知道。
“我外婆为了见我母亲偷渡过来，到死都没能再见我外公他们一面。边境A城对我们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只进不出的鬼地方！”
齐莫也听说过边境A城，不过只是从新闻和课堂上，但他也知道那里非常的特殊。
二十多年前，B国人发现了一种特殊的新矿物，至今不知用途。
但这种矿物应该对他们非常重要，以至于他们要求A国割让富有该矿物的边境A城给他们，或者让他们驻军开采。
A国答应了后一种要求。
边境A城位于A国和B国西边的交界，和B国隔着山。
齐莫听人说它原本只是一座贫瘠的小城，在B国进驻军队后，B国强行抓了一批A国西边的平民到边境A城来，帮助他们开采矿物和经营这座城市。A国对此敢怒不敢言。
语文课上，老师绘声绘色地描述边境A城的历史，强调将来一定要从B国人手里夺回边境A城。
这样的想法不只是齐莫的老师有，大街上的A国人个个都是这样想的，除了那些A国的世家贵族。
但是就在八年前，B国突然归还了边境A城，宣称边境A城的特殊矿物已经开采完毕，B国的军队也全都从边境A城撤走了。
八年……齐莫想起秦凝进入游戏世界也刚好是在八年之前。只不过他从前一直不知道秦凝是边境A城人，也从没往这个方向去思考。
这样一想，好像也够奇怪了。
只不过，秦凝今天为什么突然愿意和他倾诉这些呢？
难道说他快死了吗？
齐莫心里浮起一层隐忧。但他告诉自己，即使他真的马上就要被秦凝杀死了，他也不应该这么早放弃。
他应该战斗到最后。
齐莫继续倾听秦凝的过往，他要知道秦凝更多的事，好让他找到战胜秦凝的突破口。
秦凝继续道：“我找到了医生，但医生说这些钱不足以让他去给我外婆看病。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我想找人借钱，但他们都不愿意借钱给我，我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法作为抵押。”
“这个时候，我碰到了一个好心人。他看起来很气派，身边跟着很多保镖。
“他说他可以给我钱帮我外婆治病，还说我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秦凝回忆着。
齐莫屏息，顺带把秦凝往怀里搂了搂：“那你答应了没有？”
秦凝沉默了一下，才说：“没有。我不傻，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或者至少可能会有什么意思。”
秦凝继续说：“我拒绝了他。不过他说他愿意给我提供一份打扫卫生的工作，就在边境A城的某个地址。”
秦凝叹了口气，又接着道：“这一次我同意了，因为我知道了他是什么人。
“当时边境A城有很多地头蛇，他说的地方就属于其中比较大的一支，据传还和B**队有着联系。”
“况且，我也确实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在此之前我基本都是在打零工，收入实在是太少了。
“矿场那边不会要我，我年龄太小了，他们嫌不够用。而且我父亲就是因为采矿死的……”
秦凝深吸了一口气，“他死之后，连我母亲也不敢再去挖矿了，我也清楚自己不该去矿场上。”
“那个人带着他的保镖走了之后，那个医生好像也知道了这件事，表示不需要我出那么多钱，他也可以帮我外婆治病了。
“我打了欠条后，医生给我外婆看了病，我外婆也渐渐好了起来。但她听说我工作的地方后，就一直感到很害怕，还不停地说我不该答应他的。”
秦凝微微叹气，“我外婆的想法太天真了，又或者她只是太想为了我好，才心存侥幸。我根本不可能拒绝那种人。”
“在那之后我就在他们的地盘上工作。说是打扫卫生，但我也时常要打扫一些……”
秦凝欲言又止，他拨弄了一下齐莫的头发，又转而呼了口气，
“不过想必你在副本里也见过不少那样的场面了吧，尤其是逃亡和击杀类的副本。只是我当时见到的都是真的。”
“我平时负责去他们要求的地方把那里打扫干净，偶尔我也能捡到一些没人要的东西，比如书、脏的衣服一类，它们原来的主人也已经不在了。
“我把它们带回家里，我外婆也不问这些东西的来源，我们的日子总算稍微好过了一些。
“我也趁机读了不少书，我父亲以前总是教导我说，人没有知识是没法在世界上立足的。”
秦凝一边回忆，一边说着，“过了大概一年后，原来让我过来工作的那个人在一次火并中被他的手下杀死了。
“那个手下顶替了他的位置，也没有管我的事，我继续在他们手底下做清洁工。”
“当时有传言说，那个给了我工作的人，嗯，喜好男色，”秦凝犹疑着说，齐莫注意到他好像还偷偷打量了一眼齐莫的表情，
“我有点怀疑他就是我妈说的那个等我大了就要把我卖过去的那个大人物，不过这也无从考证了。”
“据说那个人的手下就是因为忍受不了被他那样对待才反抗了他，这可能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那个手下上位后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反而变得很平静，我打扫乱七八糟东西的次数也变少了。”
秦凝微微叹了口气，“后来我外婆也去世了，她身体一直不好，我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
“总之在那之后，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忽然听到了边境A城重新开放的消息。B国要从这里撤军走了，我可以离开这里到A国其他地方去了。
“我之前也花钱托人打听过我外公他们的消息，得知我外公早早就已经去世了，其他活着的亲戚我不认识，也离得太远。”
“我在外面没什么在意的人，但能从边境A出去，总归也是好事……”
秦凝深深长叹了一口气，齐莫搂紧他，心想也不知道秦凝是怎么过来的。
又或许秦凝是故意在博取齐莫的同情？
不管怎么样，齐莫心想，他成功了。
谁叫齐莫确实喜欢他呢。
秦凝说：“然后我离开那里时，遇到了意外……等再睁眼时，我就来到这个游戏世界里了。”
嗯？齐莫看了看他，怎么感觉好像少了一段内容？
秦凝笑了笑，又抚了抚齐莫的头发，说道：“不过，齐莫，你又是怎么进到这个游戏世界里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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