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规半坐在病床上，看着薛律削苹果。
她觉得他这几天倏忽就冷淡下来，在那天他告诉她，言奉谦来看过她之后。
她恍惚从薛律口中听到了“嫉妒”二字，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认定这是片刻幻听。
她见过他们这种富家公子所谓嫉妒的样子。
跟言奉谦恋爱的第二年，他的出轨对象去澜城大学找到了她，两个女孩子大庭广众为了一个男人相互攻讦，情绪再克制，也终究难堪。
打发走了“小三”，宋清规心情不好，舍友为了开解她，拉着她去了交谊舞社团，跳舞纾解心情。
言奉谦来舞蹈教室找她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和一个男生跳舞。
言奉谦发了疯一样，把她拉出教室想要强吻她，她挣扎，言奉谦一拳头就打到她脑袋旁边的墙上，打得一手血。
“宋清规，你要是敢背叛我，我不会放过你。”
这就是有点家底的男人的价值观——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公子哥们的嫉妒，是暴力的，疯狂的，不可理喻的。
但薛律太平静了。他怎么可能嫉妒？
而且……言奉谦有什么可教薛律嫉妒的。家世、能力、相貌、道德品质……言奉谦没什么能跟薛律相提并论的。
想到这里，宋清规惊觉自己心里泛起了一丝落寞，她竭力用意念安抚自己、也提醒自己，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要因为这份肖想肆意贬低自己。
可她还是忍不住怔怔看向花瓶里的已经不再鲜妍的洋牡丹。病房的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洋牡丹可能不喜欢，花期短了许多，这才五天，就一朵朵都耷拉了脑袋。
宋清规觉得自己跟这束萎靡的花很像。
其实言奉谦这种人，配她刚刚好，渣男配浑蛋，但可惜姓言的不珍惜。
至于薛律……他……很好。
好到……他离她所在的世界远远的才好。
薛律削完苹果，就发现宋清规正盯着言奉谦送的花发呆。
他心里又窜起一股无名火。
他这两天一直都在生闷气，他怎么能说出“我会嫉妒”这种话，他嫉妒言奉谦？！太可笑了！言奉谦有哪一点能跟他比！但看见宋清规痴痴望着洋牡丹的样子，他就是很生气。
“刷！”他把水果刀一下子插进削好的苹果上。
宋清规听见声音回了神：“这苹果刚才偷袭你了？你这么对它。”
“我不喜欢削苹果。”
薛律说道，其实还有憋在心里的后半句——要不是为了你。
宋清规低头看一眼垃圾桶，里头的苹果皮没有一条长度超过三厘米，厚度更是堪称迪拜削法。
“那你自己想吃嘛，保姆又不能二十四小时跟着你，你就当体验生活了。”宋清规生硬地开解薛律。
薛律大为震撼：“什么叫我想吃，我是要给你吃。”
“谁说要吃苹果了？”宋清规无语至极：“我最讨厌吃苹果了，最无聊的水果。”
“呵……”薛律顶腮笑了，好好好，好心当做驴肝肺。
正当此时，薛律的微信提示音一条接一条不停响起来，他手上站着苹果汁液，有些黏腻，就小心翼翼用无名指指腹解锁屏幕，屏幕亮起来，才发现是苏雅麟发来的语音。
薛律坐在床边，他的手机就放在床上，离宋清规很近，所以她看得清屏幕上的字。
薛律很快反应过来，自觉有些尴尬。
自己老爹乱点鸳鸯谱，撮合他和苏雅麟，这是圈子里多年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为宋清规的恋爱经历，那些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人，没少在她面前说不中听的话，薛家那几房更不是省油的灯，所以苏雅麟这个名字，宋清规早就知道。
薛律心里生出刹那算计，要不要装作私密，把手机拿出去，给苏雅麟回个电话，让宋清规吃吃醋。
可他抬头，看到宋清规无限坦然的表情，就泄了气。宋清规生就一副铁石心肠，能吃醋才怪。
他心里不上不下地盯着手机屏，宋清规看见微信页面上那一串红点，忍不住提醒他：“你给苏小姐回个电话吧，别再有什么急事。”
薛律胸口堵了一下，你看吧，他就知道。
他黑着脸抽了一张湿巾擦了擦手，当着宋清规的面点开了语音信息。
“小十四。”苏雅麟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薛伯伯前几天找我了，让我起草一份你和宋清规的财产协议。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薛伯伯对我们家很好，没有他苏家不会有今天，我也吃不香喝不辣，所以我不可能梗着脖子顶撞他。但作为你多年的姊妹儿，我能做的就是这事儿我不沾手。而且你放心，我找的这位律师，在财产协议这方面是行家，他绝对有能力把这事儿办漂亮，让薛伯伯和宋小姐都满意。”
薛律心里有些发沉，他初衷没变，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宋清规签什么狗屁财产协议。
是，他心里对她是有怨气，但他薛律“报仇雪恨”有的是光明磊落的手段，用不着这么下作，跟老婆算计财产。
薛律看向宋清规，刚要开口，她似乎就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率先道：“薛律，我说过的，签这份协议，能让我安心些。”
薛律无奈：“你怎么这么倔？”
宋清规笑笑：“主要我也很想知道咱俩要是离婚，我能分多少钱。我小时候算命，人家说我命里有笔横财。”
苏雅麟的语音又来了。
“你也劝劝宋小姐，万事想开，别跟钱过不去。你现在是根正苗红，但你们家有一些风花雪月的优良传统。你万一将来继承家风，宋小姐还能有个保障。”
薛律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只见宋清规频频点头：“苏小姐说得很有道理。”
薛律恶狠狠给苏雅麟回了一句“苏雅麟你想死啊！你给我谨言慎行！”
看到薛律这样，宋清规又有一瞬怔然，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薛律。
她认识薛律十年，他的举止永远是得体的，就连那次羞辱她是“玩物”，姿态里也透着矜贵。
“你想死啊？！”“给我谨言慎行！”
这样的情绪化、孩子气，只有在最亲昵的人面前才会有。
如果没有她，薛律和苏雅麟，未必不是一对眷侣。
宋清规眼神悠远，嘴角噙着一丝自嘲的笑，薛律看了，觉得不解。
“你笑什么？”
宋清规笑着摇了摇头。
苏雅麟的最后一条语音发过来。
“你和宋小姐商量个时间，到时候我带着那位律师去薛家，你们碰个头，商量一下财产协议的细节。”
不等薛律说什么，宋清规就道：“今天周二，刚才丁主任说我明天就能出院了，周四周五我处理一下医务科的工作。周一周二集团开会，你肯定很忙。下周三吧，和苏小姐所说的律师碰面。”
宋清规神情笃定，不容置喙，薛律无计可施，只好点了头。
宋清规出院这天的阵仗很大，内科的医护属于是夹道欢送，医务科的几个年轻人提着鲜花果篮在内科病房外头迎接宋清规。
薛律跟在宋清规后头，拉着两个行李箱，里头是宋清规住院期间的一些生活用品。
晓茜远远看见薛律，低声对同事说：“怎么霸总办出院也是大包袱小提溜啊，不应该是找个助理收拾，他双手插兜吗？他这模样也太寒碜了。”
同事道：“你懂什么，这叫为爱洗手作羹汤。”
晓茜点头：“也对，咱清规姐别的不说，就这张脸，让霸总迷上也不奇怪。姐不是有个手机在我这儿吗，就她直播那个。你是不知道，她这几天的账号私信，全是小鲜肉，一个个嘴巴咬着T恤，露出腹肌和人鱼线，发过来的话都一模一样。”
“什么话？”
“姐姐我不想努力了。”晓茜感叹：“我也是沾姐的光，逛上赛博窑子了。”
“姐和霸总出来了你小声点。”
同事提醒，晓茜噤若寒蝉。
……
宋清规出院之后，回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去了医务科。
“那对夫妇现在什么情况了？”宋清规问。
晓茜：“打人的已经刑拘了，肯定是要坐牢。伪造鉴定文书的那个小青年也抓了。至于那对夫妇，他俩没什么文化，知道自己犯法了就都害怕了，哭爷爷告奶奶求警察，说家里还有两个女儿要照顾，想跟医院和解。”
“警察怎么说？”
“警察说他们夫妇没动手，也没参与鉴定报告的伪造，事情可大可小，如果医院同意和解，可以只罚款。但霸……薛总拒绝了。”晓茜道：“坚持要起诉这对夫妇。”
宋清规食指敲打着桌面，这次医闹事件确实过分，一个不留神，净天卷入错抱婴儿或者医疗事故导致婴儿死亡的争议，名声上没有个一年半载缓不过来，她理解薛律的愤怒。
但如果净天放他们一马，这是个绝佳的为医院打广告的机会。
“待会儿你给警察同志打个电话。”宋清规很快做了决定：“就说医院同意和解，但需要他们公开道歉。”
“啊？”晓茜有点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哦。”
“还有。”宋清规道：“我那手机还在你那是吧。”
“嗯。”晓茜将手机递给宋清规。
宋清规打开视频平台，黄黄的私信潮水般映入眼帘。
宋清规长叹一口气，打开设置，注销了账号。
“啊！”晓茜在旁边发出哀嚎。
宋清规吓一跳：“你鬼叫什么？”
晓茜满眼不舍：“姐，你好歹……好歹留几个弟弟给嗷嗷待哺的我啊……”
宋清规无奈：“这些暴露狂能是什么好东西？”
“男的本来也没几个好东西。”晓茜小声嘟囔。
宋清规脑海里蓦地就浮上了薛律的脸。
薛律……真的是个好人。
哪怕他曾经厌恶她，甚至用些小手段羞辱她，他会这样，也正因为他是个好人。
而且扪心自问，他对她很好。
有些时候她甚至会生出妄念，要是这场婚姻，不是交易就好了……
“姐？”晓茜见宋清规走了神，开口叫了她一声。
宋清规瞳孔重新聚焦，笑着看向晓茜：“有好男人的，就看有没有运气遇到。”
晓茜八卦雷达狂响：“那清规姐你遇到了吗？”
宋清规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站起身来，开朗道：“遇到啦。”
晓茜露出cp粉特有的满足笑意，啧啧啧，霸总看来真是个小娇夫。
“我去病房转转。”
宋清规走出办公室，脸上的笑意也淡下来。
遇到了。
但终究是会错过的。
薛律值得一段纯粹的爱情，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等星星换了肾，她会跟他好好道别。
她前两段感情的开始和结束都功利而荒唐。跟薛律这一段的开头依然如此，但结尾，她想体面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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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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