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律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口干舌燥，想要撑着胳膊坐起来，但脑袋和身子都像灌了铅，死活离不开床。
这时房间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穿了一身黑色丝质睡衣裙的宋清规走进来。
薛律看着她，有些愣神。
宋清规见他醒了，语气稀松平常：“我给你请假了，你扁桃体化脓，昨天晚上发烧了，在家好好休息，我待会儿去医院处理点工作，下午回来陪你。”
陪你……
薛律精准地捕捉到这个十分亲昵的词汇，胸腔里涌上一点复杂的甜，昨天他被激起的对她的愧疚、怨恨、爱欲和伤心尚未消弭，但都被这点甜意包裹起来。
“你……”薛律想开口，可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疼得像被刀片割。
宋清规无奈，转身出房间，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薛律一直注视着她，一双眼睛随着她的身体移动。
宋清规把水递给她，人也坐到了床沿上。
她认真看着薛律，昨天她一夜没睡，达成了几个成就——成功给一个化脓性扁桃体炎的病人退了烧；复习了已经多年没有操作的静脉穿刺；还有……发现并承认了自己对薛律的心动。
薛律斯文地喝着水，宋清规开口：“昨天晚上我问过骆等，你是不是在宴会上出了什么事。”
薛律喝水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看向宋清规。
宋清规没有逃避，她回望薛律的眼睛：“小时候，骆等帮过我很多，我高中的学费是骆等妈妈帮我付的。可以说，骆等是我生命中的贵人，也是恩人。”
薛律的眼神逐渐有些黯淡，哪怕知道宋清规说的是事实，他也心生酸涩，他不是个心胸宽广的男人，他羡慕骆等可以那样早也那样巧地出现在她身边，成为在悬崖边上对她伸出一只手的人。
宋清规察觉到薛律的沉郁，她误以为薛律是在生气，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但我跟骆等只是普通朋友，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薛律等这句话等了太久，如今终于等到，他胸口像有一阵清风袭来，一瞬间把淤堵在那里的浊气吹了个干干净净。
但他面色如常，只是恢复了喝水的动作，喝完半杯，他用沙哑的嗓子喃喃道：“你对他没有，可他对你……”
“那是他的事。”宋清规坦坦荡荡：“我能负责的只有我自己。”
昨天骆等挂电话前，曾犹豫再三，跟宋清规说了一番话。
“薛律……大概是爱你的。”骆等这样说：“告诉你这件事，我其实不太情愿。但不告诉你，又实在有违我心中的道德。清规，因为我的职业，我从不认为门不当户不对的豪门婚姻可以善终。但要不要跟他相爱一场，还是要看你敢不敢赌。”
宋清规思索骆等最后一句话思索了很久。
她想，她是有答案的。
如果这一生，她需要从一个男人身上学习爱、学习奉献、学习患得患失、学习求而不得或者得而必失的伤痛，那这个人，她希望是薛律，也只能是薛律。
心中做了决定，她对薛律说：“把剩下半杯水也喝了。”
薛律忍着咽痛，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宋清规看着他喉结因为吞咽而滚动，连同整个下颌和颈间线条都呈现好看乃至性感的弧度，不禁笑起来。
病弱何尝不是男人的一种医美。
“你笑……”
薛律狐疑，可“什么”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宋清规就欺身上来，在他瞳孔的紧缩下，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真乖。”宋清规吻完，揉了揉他蓬松而凌乱的头发。
薛律的心脏霎时间都忘了跳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宋清规已经站了起来。
他赶紧拉住她的胳膊，他说话的时候一双薄唇忍不住有些颤动：“宋清规，你什么意思？”
宋清规温柔一笑：“人道主义关怀。”
“你这么狠心的女人哪有什么人道主义？！”薛律脱口道，可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
但宋清规并不介意，她的笑意淡了淡：“如果不是关怀，你也可以理解成……一种义务。”
薛律眉头拧起来。
宋清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解释道：“妻子的义务。”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陷入彻底的寂静。
薛律灼灼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宋清规终于被他的眼神烫到，她难得在与男人的交锋里生出退意：“我去医院了。”
宋清规走到门口，薛律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很冷，很锋利，像一刃吹毛立断的长刀：“宋清规，你应该庆幸我生病了，而且我尚存良知，不愿传染给你。否则，我一定不会让你这么轻松就走出这个房间。”
宋清规有过几任男友，在感情上不算未经人事，她自然知道薛律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情/欲。她既然在今天一早做了决定，就有承担这份情/欲的觉悟。
“等你好了，来日方长。”宋清规扔下这八个字，就出门去了医院。
留下心律一片紊乱的薛律，沉溺在她刚才那个浅尝辄止的唇角轻吻中。
……
宋清规到医院的时候，心外科的周怀忠主任已经在办公室等她。
“周老师。”宋清规道：“不好意思，薛律生病了，我在家给他输液，耽误了一会儿，让您久等。”
周怀忠没有介意宋清规的迟到，反而很是赧然：“宋主任，这次是我给你添麻烦，医院有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可以接受。”
宋清规这两天的工作，就是处理周怀忠的违规操作可能带来的舆情。
但其实这件事说到底，周主任也实在是一片好心。
澜城底下有个地级市，叫海川。
海川市中心医院半年前收治了一个小病号，六岁，因为不停的咳嗽、咯血，到医院就诊，做了胸部CT和心脏彩超发现是心脏畸胎瘤，而且因为感冒后家长拖延治疗，病情加重成了大叶性肺炎。
畸胎瘤比较大，位置也不好，一开始医院就建议家属去上海或者华西进行手术。但家长觉得孩子小，手术遭罪，选择保守治疗。
保守治疗倒是也可以，但一家子治疗肺炎也不好好治，打了三天针就自动出院了，结果不到一个礼拜，又抱着孩子来了医院。这时候孩子几已经是重症肺炎合并心力衰竭了。
这次医生轮番劝说，家属终于同意转院。
但跨省转运，如果是上级医院的救护车来接，费用非常昂贵，至少六位数起步，家属就求了主治医师，能不能帮忙联系海川当地的救护车。
这个孩子的转运需要ECMO保障安全，但海川中心医院只有一台ECMO，而且公立医院的ECMO原则上不允许外借。整个澜城，有ECMO的私立医院只有净天。
这时候孩子的主治医师王医生就联系了他的研究生导师，也就是周怀忠，希望他能跟净天医院的院领导联系一下，出借ECMO。
求人的是自己的学生，为的是救孩子的命，周怀忠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下来。
最终周主任求了院领导很久，院领导也终于点了头，答应出借ECMO。
最终的结果就是孩子送到了，转运费用花了三万元左右，治疗也很顺利，肺炎心衰治好后，很快就做了手术，现在这孩子已经出院了。
但家属却一个投诉把海川市中心医院告到了澜城卫健委，说他们非法转运病号，收取高昂转运费，他们要求初具明细，并退还条目不清晰的一切花费。
这个投诉刚发生没有几天，昨天宋清规才打听到一点风声，海川中心医院的那位王医生已经被暂时停职，救护车也暂停作业。
至于对净天医院的处理，还悬而未决。
净天是私立医院，不比公立医院根正苗红，有所倚仗，一个弄不好，整个医院是要关停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件事，医院的领导班子还没顾得上跟薛律汇报。
薛律虽然是净天集团的总裁，但他一直以来的经营理念就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净天医院的领导班子是他从全国各大医院挖来的顶级管理人才，所以他一般只管出钱，别的跟专业相关的事务他一概放手。
这回这些大哥倒是古道热肠，放手做了。
结果现在事情闹大了，处理不了了，怕丢饭碗，不敢跟薛律通气了。就到她跟前说好话，求对策。
宋清规大烦特烦，她是什么东西，一个破医务科主任，找她有什么用？但一帮业界元老低声下气求到她头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宋清规本来没想瞒着薛律，她昨天晚上回家就是为了跟薛律商量这件事，没想到他被自己的扁桃体放倒了，她也实在不想让他上火，病上加病。
宋清规的食指又开始敲打着桌面。
许久，她开了口：“周老师，未来一段时间，您可能会和那位王医生一起，面对比较大的舆论风暴，您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有这个准备，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和薛总提辞职的。”
宋清规：“您想多了，这事儿您没做错，无论什么时间，什么条件下，医生救人都不会是错，这件事情院方会处理，您如果觉得心理压力大，可以休假几天，但您的辞呈我不会签字，薛总更不会。”
送走了周怀忠，晓茜凑上来：“姐，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啊。”
“先下手为强。”宋清规答。
“什……么意思。”
宋清规扬眉一笑：“平常跟咱们医院关系比较好的几家媒体，把他们叫过来。”
晓茜咽了口唾沫：“行……但是姐，你可悠着点，咱医院千八百口人的饭碗可都在你手里攥着呢……”
宋清规不置可否。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可以凌驾规则，大概就只有人心了。
纠纷事件改编自前阵子发生的江西天价救护车事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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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轻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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