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炷香内,卫绮怀数不清自己清除了多少缠上来的侏儒,但终于获得了片刻宁静。
她提剑走进高高宫墙,考虑着如何才能抓出那个将侏儒放置在此的魔族。
他是谁?是与贺群相关的北境魔族吗?
他会去哪里?他将这些侏儒安置在此,又有何用意?
卫绮怀的精神绷紧了弦,但感官却愈发敏锐起来。
这次不知是不是靠近神器并沾染神力的缘故,她的精力简直是前所未有的饱满亢奋,先前被天道抑制的修为似乎也被解开了,连非昨剑在她手中也异常活跃,仿佛神采奕奕,战意昂扬,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若只是接近神器都会令人恢复全盛状态,那也怪不得人人都如此向往神力了——
“你杀了这么多它们,有何必要?”倚在树下的谢长空忽而发话了,“这些东西与兽物无异。”
“谢大人这时候就不要慷他人之慨了。”卫绮怀瞥她,“它们的确是有兽物的本能,但并非像兽物一般无辜,它们可是连同类都下得去口的东西,谢大人不妨想一想,它们吃完了同类,又会吃谁?这里除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谢长空扶墙借力站了起来,踉跄一步,才向她走来,“我是说,你的当务之急并非除掉这些东西,何以令你杀意如此强烈?”
“……怪我嫉恶如仇?”
“别装傻,也别叫那虫子逮到可乘之机,”谢长空一掌拍在她肩上,“去找你的伙伴,快走罢。”
那些浓稠粘腻的阴翳在眼前一闪而过,仿佛被当头棒喝,卫绮怀霎时神志清明。
对,当务之急还是与同伴会合。
她耽误得太久了。
但是……
她狐疑地看向谢长空,“你怎么知道我有同伴?”
卫绮怀话音未落,又听风吹草动,有人脚步声匆匆近前。
“谁!”那人声音紧绷,隔墙也仿佛如临大敌。
听上去是个人。
卫绮怀道:“我倒还想问你是谁呢。出来吧,别遮遮掩掩的。”
那人年纪不小了,此刻的动作却格外畏手畏脚,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手中武器紧紧不放,试探道,“你……”
在看清她之后,他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卫绮怀挑了挑眉,这可不是看见宫里闯入陌生修士应该有的反应。
除非这士兵刚刚从一堆非人之物的屠戮中死里逃生,才会看见一个活人都能无缘由地感到心安。
还没待她发问,这人的目光已经触及了满地侏儒尸首,瞳孔紧缩:
“这、这……”
再次抬头时,他已经换了一副恭谨语气,满目崇敬,“敢问这些都是义士所为?太好了!义士高姓大名?”
不问问她这个不速之客是哪里来的吗?擅闯皇宫的罪名就这么撂下不管了?当真是善于变通。
“这个不重要。”义士本人笑了笑,转而向他提问,“你是什么人?你可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宫里的其他侍卫呢?”
“小人乃宫中禁卫的一小小校尉,”这个中年男子斟酌着词句,道,“本在巡视宫墙内外,却忽遭妖袭——”
说到此处他满面悔恨地低下头去,“小人死里逃生,其他同袍却已经……”
卫绮怀打量着他,“既是死里逃生,那你方才做什么去了?可叫来援军了?”
“尚、尚未。”
卫绮怀的目光落在他的盔甲上——这不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后的盔甲。
他换了一身完整的、分毫无损的盔甲,也许还换了更趁手的兵器。
有这个工夫,他却没能带来援军?
“你是没有找到援军,”她问,“还是没有去叫援军?”
那人头垂得更低了,像是恨不得以头抢地,以死谢罪。
【……不要太咄咄逼人了。贪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易位而处,你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更何况,在这个地方,你确定他还能找到正常的援兵?他自己能保持神智清醒都算万幸了。】
一个意外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平静。
卫绮怀眨了眨眼睛,确定她听见的是自己的声音。
见鬼,心魔怎么跑出来了?
更见鬼的是,谁家心魔是这么个慈眉善目劝人向善的好模样?
“算了,”确定外人看不见心魔后,卫绮怀忽略她,只向那人问道,“你可记得那刺客的面目和身形?用的是何等武器?又去向何方?”
“那妖人身长八尺,身披一兜帽,叫人看不清面目,小人看不出他用的是何等武器,只知是长兵,也许是剑,但又像镰……”他想起那场噩梦便浑身发抖。
卫绮怀禁不住追问道:“那人去哪里了?”
“那妖人现在,只怕,只怕……”
“只怕已经赶去神木,”他的声音也颤抖得说不下去了,“要祸乱大典,断我国运啊!”
……还惦记着这个呢。
“先不要紧张。”卫绮怀轻声安抚他,“不如这样,你给我个通行令牌,我去探探情况,看看能否制伏那人,而你……你就再回去收殓同袍遗骨,确认还有没有人幸存,若再有威胁,便大声叫我,我必及时赶到。如何?”
“多谢、多谢义士!”男子连连称是,感激涕零,双手将那通行令奉上。
卫绮怀得了他的指路,抬眼一望神木,正要告辞,却见此人的动作猛地停滞下来,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一时间什么顾忌都忘了,惊骇之色悉数流露出来。
他失声叫道:“你!你是——”
卫绮怀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可她飞快转身,再想要挡住谢长空的脸已经来不及了。
“妖孽!竟是你!”
男子目眦欲裂,高举长矛,仿佛下一秒就要用这长矛刺穿妖孽的心脏。
然而,举起长矛后,他的脚步又诡异地慢了下来。
后知后觉的迟钝,或是识相。
“是我。”谢长空淡然道,“未曾想现在还有记得我的人。不过,你又是谁?”
你一共也才下台了几年啊,怎么会不记得——不是,现在是跟他寒暄的时候吗?!
卫绮怀无奈,抛出一道灵符,在那个倒霉蛋迟疑的片刻,将他定在原地。
不知道这贪生怕死的人性算不算是救了他一命,不然他那长矛若是刺上谢长空,他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了的。
想了想,卫绮怀又多添了个符咒,助他隐蔽身形,好让他不那么容易被先前那个凶手找到。
多了这两个动作,她再回头的时候,谢长空已经走到另一边了。
“谢大人,你干什么去?”
“我恢复得差不多了,该分道扬镳了。”谢长空没有被她叫住,更没有回头,说得干脆利落,“你该不会真想带着一个妖族,到那些达官贵人面前逞威风罢?”
“……你想走?”卫绮怀问,片刻后语气又软化,“你能走吗?”
“我还没老到连步子都迈不出去。”谢长空以她一向刻薄的语气奉劝道,“倒是你,再这么瞻前顾后下去,小心还没我走得远。”
卫绮怀望向她的身影,有些惊讶地发现她的背脊并不总是佝偻着的。
虽然谢长空在她这里的第一印象是穷奶奶,她也一向将对方视作老人家,可事实上,按照妖族的年纪来算,谢长空还很年轻。
她本应该是很年轻的,但她在那个阵法上透支了太多,又受了些磋磨,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现在长生鉴的神力毫无疑问也影响了她。
她恢复得不算快,但那内伤已经妨碍不到她的行动了。
卫绮怀终于不再多言,只将那拐杖扔过去。
老人家脚下一刹,捡起那拐杖,终于回头甩给她一个微妙的表情,“……你倒是不怕砸死我。”
“说什么呢,您命不该绝。”卫绮怀挥挥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率先结束了与这位敌人的短暂同行,“谢大人,后会无期吧。”
但愿她们真的只是后会无期。
“对了。”
“?”
“你有易容丹吗。”
“……”
“看我做什么,你真以为这易国上下没人记得我的脸了?”
卫绮怀只好又丢过一枚易容丹,转身离去。
然而,还没迈进行宫内苑几步,她就见到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蜷缩着身子窝在角落,一比一复刻了先前谢长空的动作,就算谢长空亲自来了,都做不出比这更像的姿势了。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卫绮怀快步走过去,那人听见了她的声音,微微仰首,却似乎因为牵扯到了哪里的伤口,眉头一紧,又狠狠地低下头去。
她周身血污,上半张脸也称不上干净,但卫绮怀认出了她——凡是与那双野气横生的眉眼对视过的人,都会对她记忆犹新。
尤其是卫绮怀和她交过手……还没打过。
可是易途怎么会在这里?
她修为不浅,谁能让她受伤?
略一踌躇,她停在易途面前,慎之又慎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这谨慎是必要的,因为还没摸到易途的腕脉,她就被对方甩了出去。
“……”力气不小,看来没受什么重伤。
“你?”易途终于拿正眼瞧了她一下,眉毛皱得更紧了,“你摸我的手作甚?”
“……”这重要吗?!你说我能拿你的手做什么?!
看来这家伙的伤也没那么要紧。
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应当已经覆盖了她们相遇的经历,易途望过来的目光和看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于是卫绮怀也就老老实实做个陌生人,拱一拱手:“得罪,告辞。”
“站住,”易途顿了顿,却喊住了她,“别往前走了。”
奈何她那突如其来的迟钝到底是慢了两步,卫绮怀脚下一转,眺望的目光越过假山间隙,穿过架上花藤,方一落地,就被杀了个血色满眼。
鸟无鸣,风止息,琉璃池上,一朵赤红的莲花兀自飘摇,明艳不可方物,花下结的却不是藕,而是硕大的锈色石榴。
石榴烂熟,汁水充盈。
仔细一看,不是石榴,是人头。
满池人头血,满池榴花红。
——比之先前更为惨烈的地狱出现了。
卫绮怀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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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祥瑞(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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