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是飞快地过去,一成不变。
好久没有见到姜知了。他把对学妹学业的负责视为分内之事,却忽略了“频繁想起”这件事本就不同寻常。说是下次,但他们好几个星期都没再联系。
上完实验课,周时屿和室友几人一起坐在专业教室,黑板上留着老师的笔记。
室友在不远处聊了会天,勾肩搭背地走出去。
周时屿看着那几个背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他和他们其实也不熟,就认识前杰,还忘了他的姓。很快,教室里便没了声音,周时屿在讲台边坐下,找到上课提过的那几个测量仪器,开始操作。
专注的身影吸引了不少路过的人,但也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会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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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回来时带了一大堆东西,快递和午饭,包括由远及近喧闹声。
前杰走到桌前:“周时屿又有你的东西。”
众所周知,每个校草身边都会有个传信的兄弟,充当中转站的作用。
周时屿低头调配着仪器:“帮忙处理了吧。”
“哦,”前杰拿着看了又看,对精致的包装一时下不去手,提醒他,“署名姓姜。”
“等等,”他突然惊觉,“什么东西?”
“一个礼盒,你自己拆吧,”又顿了顿,“还有封信,说不定是情书哦。”
情书?
这个飘渺的概念莫名有了实感。
高中时没少收到各种样式的情书,但对他而言是困扰大于其他的。满脑子都是考上大学的人,哪有心思去管别的?那些充满粉红泡泡的信件,没被本人打开看过一次。
如果是姜知……给他写情书,简直难以想象。
带着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的心情,他小心地解下蝴蝶结,将抽盒底出,是一盒饼干,外包装上印了烫金的英文,产地是距c市大约6000公里的国度。牛皮纸信封上,印着一个小小的雪花邮戳,和纸条一模一样的字迹。他拆开信封,读起来:
“哈喽学长,这是一封来自罗瓦涅米的信!我知道现在这个年代很少有人写信了,你一定被吓了一大跳吧哈哈哈。导游非要说是当地的特色,我也被拉着参与了一下。但又不知道写给谁……直到他们提醒,可以给最新认识的朋友寄,然后就想到你了。好像到这里为止都是些废话,抱歉抱歉。”
“我查了国内的天气,晴空万里,但是我这里却飘起了雪,最近的那片就停在我的耳边。我们上学的地方在南方,好像雪就成了很稀罕的东西。当然是我这么认为而已,所以看着形状分明的雪却不会融化,更觉得它是自然的馈赠,竟然精雕细琢出了那么美丽的形状。会不会是上帝拿着模具在费力赶工呢,当然了我是无神论者,这只是一个比喻——”
“我朋友又在说我写字慢了,不知道你有没有那样的朋友,干什么都特别快,在他们身边就总有种紧迫感。好神奇呀,语言文化都不通的地方,我第一次觉得快慢是可以被摒弃的,不用担心不努力就会被落下,只需要静静感受雪山和大地的脉搏呼吸。夕阳在天际漫出红光,夜间有飞鸟略过,光是看着就很美好,和我的心情一样。如果学长下次来玩的话,我可以给你当导游了呢。”
“嗯,我也不确定导游会不会真的送到你手上,你又会不会打开看这封信。毕竟写的时候也没太在意逻辑,不过确实是我此时此刻的感想!饼干很好吃,是焦糖味的,要是你没耐心看长篇大论的话,至少可以吃到好吃的饼干,他们代表了差不多的意思。好啦,我朋友都快等得发霉了,那就回国见吧!还有好多问题想请教你,也许我变聪明了…一点点。”
周时屿合上信,飘着雪的画卷在他的面前展开。
明明只有几行字,芬兰的阳光却也照进了他如仪器一样精密的生活里,把里面的脉络纹理都照得清晰。
还有张明信片,是全英文。
“May each day dawn bright, and find you bathed in its light.”
祝福你:日日如熹,如沐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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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A凑过来看了一眼:“里三层外三层包成这样,只是饼干啊。”
室友B:“这届学妹的诚意不够啊,我记得去年有人还送了限量款手表,是吧前杰?”
笑声刺耳,周时屿用身体挡住桌上的东西,要不是真的着急,他根本不会选在这里拆。把信、明信片和饼干全收好,才扫过他们的脸,冷声道:“饼干并没有什么不好。”
那几人悻悻地走开,估计对他印象更差了。
周时屿的思绪飘远,除却这是姜知送的之外,也是他确实梦寐以求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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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来小学时,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吃一款饼干,当时家里的条件不好,非必需品是很难被添置的。
那是母亲第一次带他进城找素未谋面的父亲。大巴上,母亲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兴奋,搓着他冰凉的脸说小屿,说不定我们能过上好日子了呢。
车身老旧,摇摇晃晃,温差让窗玻璃的内侧起了一层白雾。不知道好日子到底是什么,他只关心下着雪,母亲的身体能不能坚持到回家。那天似乎是圣诞节,店前贴满了红红绿绿的装饰,放着脍炙人口的那首歌。周时屿站在展柜前,大抵是放假,路过的城里小孩笑得格外开心,鞋底踏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邹美华到车站去兑票,他就留在原地,盯着圣诞树上那颗华美的星星。
邹美华和周平生吵了一架,余怒未消,刚想直接把周时屿带走,却发现男孩的视线停留在蛋糕房的货架上,一动不动。
售货员姐姐注意到,温声问:“小朋友,你想吃这个饼干吗?”
周时屿点点头。
邹美华想了想,有点不舍得打破儿子难得流露出的渴望,只说:“可是这个饼干很贵,如果买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都只能吃青菜泡饭,吃不到一点肉。”
这对小孩而言是最直观的拒绝方式。
可他还是很想吃。上星期班上的同学分给了他半块,他掰成小块一点点吃到了傍晚,到现在还是忘不了那陌生的香甜的口感,像久旱逢甘霖,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就此被打开。
而青菜泡饭也不算很难吃,如果为了能够吃到饼干。
风雪很大,他们站在露天的店口,母亲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面色发白。
城市的圣诞图景好像一场梦,而现在周时屿醒过来,拉着邹美华的手向前走,说我不要了。
戒断不是很难的事。
售货员在身后喊可以免费给你试吃一块啊,但他连头也没回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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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关于父亲,确定的是那个人又加重了母亲的病情。
在学生时代,分隔开人和人的仍旧是自尊,周时屿也不例外。
他有一段时间把自己困于一种无形桎梏,躲在小小的领地里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好像真的变成一座孤岛,遥遥看着别人各有各的热闹,脸上扯不出更得体的笑容。
忙碌有一部分是生活所需,更多的还是麻痹自我的手段,如果只有一刻不停地运转才不会感到空虚,那就这样践行吧。
于是,才有了堪称完美答案的优秀履历。
不熟的人可能会觉得他高冷,不好接近,只敢在远处投来敬慕的眼光,熟悉的人干脆直抒胸臆自己的失望——你一个那么优秀的人,怎么能是这种性格?
无独有偶。
学生时代的滤镜太强大,奉承或爱慕的眼神,他都渐渐麻木。不想引发失望,干脆在初见时就以冷漠待人,其实算是自我保护。
但有一个人是除外的。
周时屿想起了他们的几次相处。她不会觉得尴尬,每次都稳当地接住他的话,明白他的担忧和顾虑——当然了,周时屿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感到放松,如果不被她讨厌的话,应该可以抵御一切不好的声音。
为什么会对才认识不久的人进行这样的寄托?至少在看见室友戏谑的表情时,第一时间想起来的是姜知留下的纸条。
“下次要直接说实话哟。”
眼泪、斥责、新的账单、更少的饭。他对雪天没有什么好印象,可姜知说“它是大自然的馈赠”。确实,雪本身理应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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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时屿心猿意马地给课后作业收了尾,拿起手机,看见姜知发了新动态,应该是罗瓦涅米之行的照片。
极光果然很漂亮,星空的轨迹在没什么建筑遮挡的夜空展现得淋漓尽致,下面的云杉像是棵真正的圣诞树。
两个女孩站在画面中间,姜知站得尤其端正,另一个则手舞足蹈的,姜知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带着类似宠溺的、无奈的笑意。
划到了第二张,照片变成了三个人。
周时屿的动作一顿。
除了两个女生外,还有一个男生,高了她们一头,米色大衣上挂了三个包,但这样也没有很滑稽。他灿烂地笑着,三个人都站得很近,看起来够亲近的关系。
不禁开始想,姜知信里提到的,会是哪一个朋友?
这时,屏幕左侧的泰迪熊头像移到手机中间,姜知的电话突然打过来,周时屿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大步地走到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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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学长,信收到了吗?”
周时屿说:“嗯,收到了。”
“那就好,寄完之后我闺蜜才告诉我,他们邮局有不少送丢的案例,这完全是坑人啊,吓得我提心吊胆了一星期。”
“玩得开心吗?”他问,语调不自觉变得柔和。
“开心,就是真的好累啊,我们去雪地上看了极光,有好多种颜色,特别漂亮,我还许愿了呢,让我变聪明变聪明变聪明。”
光是听她碎碎念就很有意思,周时屿的脸上漾起笑容,倚靠在墙上,疲惫的心情被一扫而空:“你现在还没回国是吗?”
“明天就回,”姜知压低了点声音,“今天玩了一天,我发小都睡了,那我到时候来找你啊。”
第一反应是关心项目的进度:“找到组队的人了吗?”
“差不多了。”
周时屿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其实,多和队友们交流会比较好,不用总是来找我。”
姜知拒绝,话里带着罕见的孩子气:“我不要,我就是想和你一起。”
他被这句直白的表述弄得说不出话。
听筒那端也沉默下来,两人的呼吸声同时放大,隔着6000公里彼此纠缠。
“我慕强啊,我很势利的。”再开口时,她的声音沾上了些许笑意。
周时屿心念一动,也听出了玩笑的意思,说:“还是老地方。”
姜知的声音好像离近了点,变得温柔而具体:“等我啊。这次要好好照顾自己,听见了没?”
没得到回应,她又问了一遍:“听见了?学长。”
宛如石子投进湖面,荡起细小的涟漪。
他小声地应下:“听见了。”
那几个室友已经走了,此时的教室空无一人,黄昏的夕阳照过来,半个走廊被染上金光,影子拖在地上,但并不显得孤单。周时屿放下手机,怔怔地想。
戒断,真的不是很难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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