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肖瑜在窄小的單人床上輾轉反側，薄被裹著卻驅不散心頭的躁動與涼意。
他退開的那一步，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她敏感的心尖上。她決心要更安分守己，不能再讓他為難。可理智歸理智，情感卻自有其蠻橫的邏輯——她反覆咀嚼著那個瞬間：燈光幽暗，海風輕柔，氣氛恰到好處，她只是順從內心，想要一個單純的吻而已。這在現代戀愛中，難道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無數猜測在她腦海中奔湧：是他過往的感情經歷本就極為克制，從未與任何女子有過肌膚之親，因此對親密接觸感到生疏甚至恐懼？還是他們之間相隔的十七年光陰，真的意味著截然不同的戀愛節奏與表達方式？在他那個年代，是否一切都講究慢工出細活？或者，僅僅是因為他身分特殊，極度注重公共形象，不願在可能有人的地方有任何逾矩？
她甚至再次點開手機，向冰冷的人工智慧輸入更羞於啟齒的問題：「年長男友拒絕在公共場合接吻意味著什麼？」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門，卻沒有一個能準確對應她心中那個獨一無二、始終保持著一份難得純粹的胡盧柏。
萬幸的是，在她所有紛亂的、甚至略帶自我懷疑的猜測底部，有一個信念從未動搖：她絕不懷疑他對自己的愛意。他那雙總是盛滿溫柔與渴望的眼睛，他那些笨拙又真誠的安排，他介紹「這是我女朋友」時語氣裡的珍重，都在無聲卻有力地訴說著他的心意。這份底層的信任，成了驚濤駭浪中唯一穩固的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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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胡盧柏躺在寬敞卻顯得空蕩的臥室裡，同樣了無睡意。挫敗感和自我懷疑像藤蔓般纏繞著他。
他並非沒有過感情經歷，雖過往的關係總是點到即止，他骨子裡傳統且珍視靈性的契合，又或許心中一直住了個人，所以從未與任何人輕易踏入最後的親密領域，但他向來遊刃有餘，甚至通常充當關係的主導方——開始和結束也是他。然而為何獨獨面對肖瑜——這個他放在心底描摹了無數遍，如今終於能真實擁抱的人，他卻變得如此束手束腳，像個未經世事的少年？那份積壓了兩世的渴望幾乎要將他淹沒，卻又在最關鍵的時刻被一種近乎虔誠的珍惜感攔截——他太怕任何一絲的急切或輕率，會唐突了這份他視若珍寶的緣分。
當她閉上眼微微仰起臉，那份全然的信任與交付，點燃了他內心最深處的火焰，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但就在那一刻，一種更複雜的情緒洶湧而上：是怕自己這副不再年輕的身軀無法匹配她的鮮活？是怕任何一點差池會玷污這份他守護半生、為她保留的完整與純粹？還是潛意識裡，仍殘留著古代時需克己守禮、不可唐突小小公主的慣性？種種思慮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讓他在那關鍵瞬間，本能地按下了暫停鍵。
「我真是……無可救藥的窩囊。」他懊惱地低語，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她會不會覺得我枯燥無趣？會不會以為我對她缺乏興趣？」這種可能性讓他心口發緊，比失去一個重要客戶更讓他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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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晚，他都深陷於無法推脫的工作應酬之中。推杯換盞間，心思卻早已飄遠。從古代時日日相對、時刻能感受到對方氣息的親密無間，驟然跌回現代這種需要刻意安排才能見上一面的節奏，讓他生出一種強烈的戒斷反應，心裡空蕩得難受。
他搜刮著自己對現代戀愛的有限認知（大多來自於旁觀和下屬的偶爾抱怨），似乎情侶間並不需要、也不應該天天黏在一起。他害怕過於頻密的聯繫會成為她的負擔，暴露自己過度的依戀，顯得不夠成熟穩重，最終讓她生厭。這種「怕被討厭」的焦慮，對他而言是一種陌生又折磨人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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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肖瑜，也同樣握著手機經歷著內心的狂風暴雨。傳訊息嗎？「吃飯了嗎？」、「在幹嘛？」、「晚安」……這些尋常情侶間最普通的問候，她打了又刪，刪了又打，總覺得太過平淡，不足以承載她滿溢的思念，又怕頻繁發送會打擾他工作——他可是管理著整個公司的總經理。打電話？更是困難。白天他日理萬機，晚上她與家人同住，隔牆有耳，根本找不到一個可以放心傾訴思念的私密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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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同樣為缺乏獨處的空間而焦慮。辦公室絕非長久之計。那頓晚餐已是動用特權的極限，雖未違反明令，但終究公私不明，且需要耗費心力掩人耳目，一次已是冒險。而彼此的家……他的母親雖開明但終究不便，她的合租環境更是缺乏隱私。他們彷彿被現代城市的喧囂與規則困住了，渴望靠近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安心擁抱的角落。
這種無處安放親近的焦慮，在第個深夜達到了頂點。他剛結束一場冗長的酒會，帶著一身疲憊和酒氣回到家，強烈的思念驅使他拿起手機，幾乎是憑藉本能發送了一句話：
「睡了嗎？突然很想聽聽你的聲音。」
訊息發出的瞬間，他就後悔了。太晚了，也太突兀了。他正想撤回，手機屏幕卻突然亮起——不是訊息，是她的直接來電。
他手忙腳亂地接起，還未開口，就聽到她那邊壓得低低的、卻帶著明顯笑意的聲音，背景還有細微的關門聲：「等一下哦，我躲到洗手間了……好啦，你可以開始說了。」
就這麼一句簡單的話，一個為他特意創造的狹小私密空間，瞬間撫平了他連日來所有的焦躁與不安。他們舉著電話，誰也沒有說什麼重要的話，甚至大部分時間是沉默的，只是聽著對方那端輕微的呼吸聲，感受著電流也無法阻隔的牽引。
原來，笨拙的靠近，也好過完美的疏遠。
這通發生在深夜洗手間裡的沉默電話，成了打破僵局的轉折點。他們開始摸索屬於自己的節奏：在他開會的間隙，她會發來一張窗外天空的照片；在她午休時，他會分享一首偶然聽到、覺得她會喜歡的老歌。沒有刻意的甜言蜜語，卻在點滴分享中，將對方重新編織進自己生活的紋理裡。
至於那個未完成的吻，以及更多關於未來的困惑，並沒有立刻解決。但他們似乎都在這略顯笨拙的互動中，找到了一點點信心——或許，正是這份與眾不同的慎重與珍惜，定義了他們愛情的純度。他們的戀愛，本就該由他們自己定義速度與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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