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十五年,春日宴。
融融暖日,樱花灼灼,小桥流水,回廊弯曲,蜂蝶争趣。
桥上,女子一身浅绿,背对着回廊,语气谨慎,“菊香,待会看到世子殿下,定要告知我。”
旁边,一个梳着双髻,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小丫头满脸担忧:“小姐,世子一次就能上钩?”
“谋先事则昌,烈郎怕缠女,一次不行,再来一次。”女子低头理理自己尽显飘逸出尘的衣衫。
“您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嫡女,就算身份有异,老爷夫人也不该这么草率地把您许人啊!”菊香抱不平。
“真千金回来,我这个假的,自然要让位。”谢允霏心平气和。
作为南朝兵部尚书嫡女的前十七年,纵使为母亲不喜,她也敛起天性,贤良恭顺,行事妥帖,只求嫁个好人家。
哪知一朝真千金回府,她便被急匆匆许给那个酒囊饭袋的英国公庶子。
众所周知,英国公世子朝阳鸣凤,秉公任直,黜邪崇正。
反正还未成亲,仍有转圜余地,天不遂人愿,她就自己遂自己的愿,偏要嫁给英国公世子。
说罢,她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将声音夹得柔软,“走吧,宴会快开始了。”
主仆二人,施施然离开小桥,唯余潺潺流水,以及流水旁回廊中隐藏的两人。
“晋王殿下,这女子背对此处,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一袭黑衣劲装的侍卫惊讶不已,“多年未曾进京,如今这京中女子,竟是这般做派?”
侍卫前方,一身靛蓝色华服的男子,长身玉立,剑眉紧蹙,“矫揉造作,庸俗不堪。”
“镇南大将军之女,可来了?”
“回殿下,来了。”
“本王去找她。”男子拂袖背在身后,“你先去查进京路上的刺客一事。”
“是,殿下。”
春日宴上,女眷们拥簇着游园赏景,郎君们专注着饮酒赋诗。
只是两厢间,免不了眼波流转。
谢允霏拍拍菊香的手,“菊香,看到世子了吗?”
菊香摇摇头,小声保证:“小姐,您放心,奴婢将世子爷的画像牢记于心。他一出现,绝对不会错过。”
谢允霏放下心,她什么都能筹谋,就是有个隐疾令她无能为力。
从小到大,她只能凭身形和声音识人,看不清人的脸庞。
这也是,母亲不喜她的原因之一。
“姐姐,你在这儿啊。”
思忖间,一个如莺啼般清脆的声音传来,迎面走来一位天蓝色衫裙的女子,女子周围萦绕着一群世家贵女。
“晁然找了姐姐好久。”谢晁然天真无邪的双眸中涌上一丝愧疚和委屈,“晁然第一次来春日宴,爹爹娘亲特地嘱咐姐姐照看晁然,是不是让姐姐为难了?”
谢允霏温婉笑看这位真千金妹妹:“怎么会,晁然妹妹,姐姐也找了你许久呢。一下马车,你就不见人影,端的对这春日宴上心得紧。这不,你来寻我,我也恰巧寻到你,怎么不算心有灵犀?”
谢晁然微诧,复又笑意盈盈,“姐姐,晁然刚在路上还遇到了英国公府二公子,特地探听姐姐行踪。爹爹娘亲真疼姐姐,害怕姐姐因我的出现而伤心,特意寻了门绝佳亲事。”
这次,是谢府认回谢晁然后,真假千金第一次同时现身的宴会。
两人间的暗流涌动,其他贵女岂能不知,不少乐得看戏。
兵部尚书嫡女谢允霏的温婉贤惠名动京城,世人皆以为其能嫁得一门好亲事。
然则,平地风波起,嫡女非真,婚事非假。
谢允霏轻摇手中团扇,笑意更深,“妹妹可是羡慕?”
谢晁然被架住,否定不得,“姐姐如此好命,岂非妹妹羡慕得来的?”
“妹妹不必羡慕,你未来姐夫可有许多好友呢!”谢允霏弯曲葱根般细长莹白的指尖,一一细数,“户部侍郎家的大公子,刑部侍郎家的三公子,都是些青年才俊,妹妹心悦哪个,趁这次春日宴多去熟识。我们姐妹俩,一同嫁熟人,这样也好互相帮衬不是?”
谢晁然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京城谁不知英国公府二公子荒淫无度,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又能是什么良配?
其他适龄贵女,皆避之不及。
“姐姐如此为我着想,晁然甚是感动。姐姐,我们一起去赏花——”
“让开,让开,借她一用。”
一个豪迈的女声插入,众人眼前如风一般闪过一抹红。
语毕,谢允霏手腕被人锁住、牵走。
包括谢晁然在内的众贵女须臾才回过神来,窃窃私语。
“薛青阳还是这个脾性,也不知道谁敢娶她!”
“你可少说几句,镇南将军府最是护短。想当年薛青阳她大哥打了晋王殿下,老将军在陛下面前也护得紧。”
“欸,听说晋王殿下这次也回京参加春日宴,定是来选择一位如意佳人。”
“算了吧,晋王黎淮景和英国公府二公子一个德行,白长张脸,碰不得。”
众人寥寥说几句,四散开来,继续赏玩。
远处,男子拉着一个属下询问:“刚刚这些人里,有没有镇南大将军之女?”
“晋王殿下,属下方才问了,那个穿艳红衣裳的女子便是镇南大将军嫡女薛青阳。”
“方才大红衣裳旁边的那个绿色衣裳的,是谁?”
“那个穿绿色衣裳的,听说是您的敌对,谢家之女。”
黎淮景压根没看清那两个女子长相,他初到京城不久,还未拿到镇南大将军之女的画像。
于是,他再次询问:“艳红衣裳,你确定?”
“属下确定。”
“嗯,跟上去。”
黎淮景双眸微眯,追寻那抹艳红而去。
这方,谢允霏被拉到一处僻静小院,打量眼前一身大红衣裳的女子,啧啧赞叹:“青阳,你这身衣服甚是惊艳绝伦。”
薛青阳气急败坏,“你也知,我最不喜这艳俗打眼的大红色。快,咱俩换换衣裳。”
谢允霏笑说:“你这是上好的蚕丝锦,我穿坏了怎么办?”
薛青阳翻个白眼:“要不是没衣服换,我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别磨磨叽叽,快点,救急!”
谢允霏努努嘴:“知道了。”
她将薛青阳带到一个无人厢房,嘱咐菊香看好门。
待两人换好衣裳,她打趣道:“怎么今日不在军营,反来凑这般热闹,是不是老将军催得紧?”
“正是外祖父催得紧,我才穿这身来,外祖父还让我来会会晋王那个浪荡子,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想的?”薛青阳边整理衣衫,边皱着脸:“赏什么花,看什么景,甚是无趣,还不如我和你一起煮酒下棋!”
“也是。”谢允霏细思,晋王虽久在封地,但他的风流韵事却传满京城,并非好友的良配,好友不见也罢。
“我方才粗略看了一遍,今日来的男子,悉为泛泛之辈。至于你那个未婚夫君,哪天我摆他一道,让你们成不了亲。”薛青阳义愤填膺。
谢允霏心头温暖,只道:“青阳,多谢你关心,我自有主张,不劳烦你出手。”
薛青阳颔首,“那好。我现在得回军营去,万一我大哥问起,你帮我打个掩护。”
“嗯,去吧。”谢允霏接应。
随后,薛青阳轻轻一跃,了无踪迹。
谢允霏刚踏出厢房门,菊香急匆匆跑来,“小姐,小姐,我见着世子爷了。”
“哪呢?”谢允霏急忙拂好发髻,握住自己的小香囊。
菊香扶住她,低声道:“正好朝这边来。”
谢允霏喜出望外,“这么巧,你确定没看错?”
菊香兴奋着,“剑眉星目,直鼻凤眼,身材颀长,错不了。”
“快,带我去。”谢允霏抬头挺胸,迈着小碎步走去。
远远望见,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正穿过圆弧形月洞门往这边来。
她吩咐:“菊香,把东西放出来。”
“是,小姐。”菊香随即,拿出一个小盒打开,几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飞了出来。
此刻,黎淮景刚走入月洞门,遥望见里面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姿窈窕曼妙,正天真烂漫地笑着,步伐轻盈,手中拿着团扇在扑蝴蝶。
“菊香,快来呀!看,这里有蝴蝶啊!”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宛若从古典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仙女。
黎淮景面无表情,向身旁属下确认,“那个女子,是不是刚才的艳红衣裳?”
“没错,殿下,正是。”
“好。”
静候片刻,黎淮景顿扬唇角,才缓步走近。
与此同时,谢允霏追蝴蝶追得累了,嘴角笑容快要僵化,幸亏前些天在府上日日练习,终是能保持最美微笑的习惯。
余光瞥见那人还不动,心里暗暗咒骂:干什么磨磨蹭蹭,还不过来!
幸好,那人正朝这边来。
待人靠近,她找准时机,作势脚一崴,团扇一掉,径直摔向那人怀中。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也将她稳稳接住。
她昂起头,亮出精心挑选的角度,确保水汪汪的大眼睛,能与其对视。
正巧,遇上对方含情脉脉的深邃眼眸,眸中有欣赏和痴迷。
心中有了底,开局良好,一切正在计划中。
她微敛眸,做出娇俏憨态,急忙懵懵懂懂退开,“多谢殿下相救。”
女子垂下头,一脸娇羞的女儿态。
黎淮景弯腰捡起团扇,眸中笑意不达眼底,“姑娘认得我?”
“殿下英明神武,自是认得的。”女子微微抬眼,羞怯的眼神,丝毫不遮掩爱慕之情。
镇南将军府之女,竟是这般小家碧玉,倒让人出乎意料。
他慢慢将团扇递过去,“姑娘,东西掉了。”
她羞羞答答地伸手过去,接过团扇,玉指顺势往男人手背上刮擦撩拨一二。
没曾想,手心也传来男人指腹粗糙摩挲的温暖。
她如小鹿乱撞般,无措地收回手,“殿下,小女不是有意冒犯殿下的。”
“无碍。”黎淮景语气温柔,“姑娘受了惊吓。”
她满脸羞红,解开腰间香囊,小心翼翼递去,“殿下今日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这是小女亲手绣的香囊,还望殿下不嫌弃。”
黎淮景浅笑,接过香囊轻嗅,眸中噙满深情,“如此,甚好,荣幸之至。”
“姑娘,不如我们一同观赏这美景?”
“好的,殿下。”
临行前,谢允霏唤来菊香,耳语:“看好,莫让人来打搅。”
黎淮景也向人使了个眼色,属下当即会意,守住院门。
于是,两人一同往院中更僻静处走去。
谢允霏心潮涌动,竟如此简单?
黎淮景瞥见身侧笑开花的女子,暗忖:如此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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