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少年骑一辆单车,循着导航七拐八拐,找到了一家僻静处的酒吧。
酒吧门面很小,没有绚丽浮夸的灯牌,看上去并不显眼,听说是老板专门开来私下聚会用的,采取会员制,只向圈内人开放,不对外盈利。
“你好,我要办一张会员卡。”迟羿递上身份证。
“邀请码。”
迟羿报了一串数字。
守前台的黄毛抬起头,比对了一下照片,疑道:“是你的身份证吗?”
照片上的男孩穿着整齐的校服,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看上去帅气干净,是标准的理科学霸长相,光荣榜上的那种。
眼前这位呢,张扬的涂鸦T恤,脖子上挂一串叮铃咣啷的银项链,再染个红毛,活脱脱一鬼火少年。
“是我的,需要背一遍身份证号证明吗?”迟羿神色淡漠。
黄毛看了又看,还是觉得不像,忍不住问了一嘴,“你眼镜呢?”
“你问题好多。”迟羿没有回答的意思,“我是来办卡的。”
“……哦。”黄毛打开电脑,给他登录身份信息,忽然打字的手一顿,把身份证退了回去,“不好意思啊,我们不做未成年的生意。”
迟羿皱眉,“我成年了。”
黄毛指着他的出生年份乐道,“唬谁?我弟弟跟你同年,还在上高中呢。小孩子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大晚上好回家了啦。”
“再说一遍,我成年了,上个月刚满十八,你难道不会算吗?”迟羿语气渐沉,无意识地带了点攻击性,“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弟弟一样,十八岁还在读高中。”
黄毛一愣,掰着指头算了算,发现的确如此,不禁有点尴尬。
“哦,大学生啊,看着挺小。”他嘟囔着,快速地登记完信息,推给迟羿一张精巧的黑色卡片,“请吧。”
和外间的安静不同,场内人声鼎沸,各色光影扑面而来,走在里面,很难不跟着躁动。
迟羿揉了把坠在胸前的银链,借着冰凉的触感定了定神,走到一个人少的角落坐下。
侍应生很快过来招呼他:“先生,喝点什么?”
迟羿很少喝酒,没测过自己的酒量,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绝对不能醉,保险起见,他叫了一杯度数最低的酒。
等待的过程中,迟羿快速地扫视一圈周围,然后开始不紧不慢地观察目之所及处的每一个人。
侍应生来得比想象中快:“先生,您的酒。”
“谢谢。”迟羿礼貌接过,不着急喝,视线从滟滟的酒水慢慢上移,停在了舞池对面的散座。
那里围坐着五个人,有四个在大呼小叫地打牌,还有一个漫不经心地靠在沙发上跟他们聊天,时不时倾身,指点身边人该如何出牌。
男人半个身子都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脸,端着酒杯的手掌宽厚而结实,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只是随意地放着,就能给人带来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迟羿眯起眼睛。
好有力量的一只手。
打人一定很痛。
“你在看祝哥?”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打断了迟羿的思绪。
迟羿淡然转头,明知故问:“祝哥是谁。”
——那个人姓祝。
“祝哥是老板的朋友,就偶尔来捧个场的,不跟我们玩儿,所以你不用看他。”男人自然地在迟羿对面坐下了。
——是酒吧的内部人员。
迟羿抬眼看人,“你又是谁。”
男人轻笑:“我是可以跟你玩的人。小朋友,你很漂亮。”
听上去似乎是赞美,但轻蔑而审视的眼神暴露了他的不怀好意。
切,装货。
迟羿顿时没了交谈的兴致,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没搭腔。
“第一次来吗?”男人轻叩桌面,试图唤起他的注意力,“一个人?”
“嗯。”迟羿不咸不淡地应道。
视线越过男人,落在“祝哥”正站起身的背影,方向是洗手间。
迟羿心一动,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去哪儿?”男人拦道。
眼瞧祝哥的背影消失在黑暗尽头,迟羿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跟你有关系吗?”
男人的眼神暗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端起酒道:“可以有啊——哈哈,开个玩笑,认识一下?我是唐骋,对你很感兴趣。”
指甲没剪,端酒的姿势也丑,迟羿心里翻了个白眼,很想直接无视。
“在这种地方,有个熟人会方便很多。”唐骋还没放弃,“酒吧有我参股,跟着我可以拿到很多内部活动的名额,别这么犟嘛,给个面子?”
迟羿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
在酒局上逼人喝酒,是有些人彰显权威的方式,通常发生在上位者对下位者之间,哪怕所谓的“上位”,只是多吃几年白饭而已。
他初来乍到,没有经验和人脉,唐骋吃准了他不敢拒绝,眉宇间满是势在必得。
迟羿抑制住一杯酒泼他脸上的冲动,速战速决地和唐骋碰了一下杯。
他的确不想与人起冲突。
在靠近猎物之前,他需要绝对的隐蔽。
酒液入喉,辛辣在口腔中蔓延,迟羿冷着脸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放,“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好吧好吧。”唐骋无奈地摇摇头,故作宠溺地让开一个身位,意味深长地说:“我们还会再见的。”
……
“来来来,哥们儿新调的酒,给兄弟们先尝一个。”
舞台对面,辛扬给在座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揽着沙发上男人的肩膀,揶揄道:“哎哟,还是咱们祝哥规矩,来酒吧不喝酒,喝牛奶。”
被他调笑的男人身材矫健劲瘦,眉目深邃,鼻梁高挺,有着独属于成熟男人的沉稳气质,在一堆浮躁狂热的年轻人中间显得格外出挑。
祝君则轻笑着拿牛奶和他碰杯:“对咯,我乖啊。”
“阿则家里有媳妇儿查岗喔,不跟阿扬似没人管喔。”
“哎哎哎,辛哥刚分手,别刺激他。”
“喔,忘掉了。”
桌上一阵哄笑。
辛扬踹了那人一脚,骂道:“去你的,祝哥不同性恋吗,哪来的媳妇儿,你给发证啊?”
“国外领的呗。”
“停停停,”眼见话题越来越偏,祝君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要对我私人问题这么关心好吧,还凭空扯个媳妇出来,事儿没办过,帽子先扣上了,我冤不冤枉。”
“就冤你怎的,”辛扬撇嘴,“这酒调得真心带劲,咱们难得聚一次,下次再想可喝不到了啊。”
“我低血糖你又不是不知道,喝死了拉你家去吗。”祝君则玩笑道。
“哪有这么夸张。”
“有,前两天刚‘死’过一次,被个小孩儿救了。”祝君则手背拍拍辛扬的胸口,“珍爱生命远离酒精啊阿扬。”
辛扬一愣,“啥情况,在外面晕了?糖没带?”
“带了,晕得太快,没来得及吃。”
辛扬啧啧道:“那小孩呢,给你拉救护车了?”
“差不多。”
给我拉公交车上了。
祝君则回想起来还是有点好笑,他当时是被一阵强烈的波动给震醒的。
G市的大学城里,有段路在修地铁,修了五年还没修好,坑坑洼洼的,只要你轮胎经造,就能天天来这享受迷你版过山车。
祝君则被过山车摇醒,睁眼就看见一个小男孩趴在他对面,咧着缺了颗门牙的嘴笑。
“叔叔你醒啦!你得赔我一根糖葫芦。”
“什么糖葫芦?”
祝君则还没醒彻底,懒得纠正他的称呼,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小男孩指着他隔壁的隔壁座位道:“刚才那个哥哥抢我的糖葫芦给你吃,他让我找你赔。”
祝君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挺帅的少年。
他两只手抱着书包,行李箱放在脚边,风从隙开的窗里灌进来,把他细碎的刘海吹得凌乱,看着安安静静的,说不出的乖巧。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少年转过头来:“你晕倒了,路边没人,只能把你带上来。醒了就自己走吧。”
开口的语气不带什么温度,没有看上去那么平易近人。
小男孩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道:“你晕倒的时候还把他的裤子脱下来了。”
“……”
祝君则敲了下他的头:“不要乱讲。”
余光里,少年的脸色凝固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比车里过足的冷气还冷。
……难道是真的?
“那个,多谢你啊。”祝君则尴尬地舔舔唇,抬头看了眼终点站,又看看少年的行李箱,猜测着问:“你是G大新生?”
少年没吭声,默认了。
小男孩应该是快下车了,拉着祝君则的衣角催促道:“叔叔,糖葫芦。”
“呃,我身上没有现金。”祝君则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只摸到一个手机,还有一罐葡萄糖,“这个糖给你要吗。”
“不要!看着好难吃。”
“那转账,你有账户吗。”祝君则扬了扬手机,看着男孩渐渐灰下去的脸色,心知应该是没有,无奈道,“把你爸爸妈妈的号码给我吧。”
男孩颓丧地垂下头:“爸爸妈妈不让我吃垃圾食品。”
“那你的糖葫芦哪来的?”
“老师奖励我的。”
“……”
小男孩背起书包站起来,最后瘪着嘴看了祝君则一眼:“叔叔,要不你还是把它……”指指他刚塞回口袋里的葡萄糖,欲言又止。
祝君则失笑,“哦,可以啊。”
就在此时,两人中间忽然出现了一张绿色的纸币。
少年把钱拍在小男孩摊开的手心:“五十块,够你买糖了吗。”
“叮咚!”到站提示响了。
“够了!谢谢哥哥!”小男孩惊喜道,拿了钱欢天喜地地奔到门口,“我到了,哥哥叔叔拜拜!”
聒噪源没了,空旷的车厢瞬间陷入了沉闷。
祝君则试图冲淡紧张的氛围,若无其事地挑起话头:“能考上G大,很强啊,你成绩很好吧。”
少年冷声:“为什么看见学生就一定要问成绩,我好像也没问过你工资。”
祝君则一噎。
还在生气?
还是说这也能踩雷,G大学生也会怕谈成绩?
祝君则颇感意外,转战另一个话题:“又欠了你一次,谁知道这年头还有能用的上现金的地方,你太有先见之明了。”
“我经常坐车,用来换硬币的。”少年的语气软了些。
不带刺的时候,少年说话其实很好听,口齿清晰,尾音断得干脆利落,没有本地人黏黏糊糊的口音。
祝君则问:“你是哪里人?”
“H市。”少年惜字如金。
“还好,不算远。我以前去那边玩儿过,挺不错的地方,菜很合我胃口。”
“嗯。”
“……”
祝君则打开手机,“加个微信吧,我把钱转你。我是G市本地人,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带你玩也可以……”
“不用了。”少年打断他。
车子晃悠悠停了,广播里在报“已到达终点站”,少年从包里取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背包,拎箱,下车。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留给祝君则一个纤瘦颀长的背影。
……
“哇塞,做好事不留名啊。”
“连祝哥主动都能拒绝,啧啧啧,这境界高。”
“欲擒故纵吧,不然带祝哥去学校干啥?”
“喂,”祝君则摔了个抱枕过去,“人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喜欢你的男的也不少。”
祝君则笑道:“你们以为同性恋是土鸡蛋,一捡一筐市场批发吗,人家是正经人。”
有人八卦道:“哎,祝哥,那小孩儿啥样?”
“唔,”祝君则回忆道,“挺拽的,但看着蛮乖,一身牌子货,估计家里挺宠。”
“你刚才说他哪个学校的来着?”
祝君则喝了口牛奶:“G大。”
“哟,你母校啊。”辛扬撞了撞他的肩,“缘分,一定是缘分,按照电视剧的演法,祝哥你接下来该报恩了。”
“你来劲了吧,人家连名字都没告诉我,我报哪门子的恩。”
辛扬一杯酒下肚,乐了:“你不是号称从来不欠人情的吗?这不,报应来了,一次性欠个大的。呐,兄弟给你指条明路啊,你就天天去校门口蹲着,总能蹲到的。”
“真烦。”祝君则笑骂,“让开,我出去透透气。”
同一时间在想对方的两人呀~
小羿:祝哥?手好好看
祝哥:那小孩儿?挺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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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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