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青原本支着胳膊肘抵在书桌边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摊开的古籍封面,浓重的困意让他眼皮不住往下耷拉,连窗外竹影晃动的声响都快听不真切。
直到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裹挟着夜风寒气的脚步声传来,他才猛地惊醒,直起身时椅腿在青砖地上划出一道轻响。
抬眼望去,陈彦允正卸下肩头的披风,墨色官袍下摆还沾着些夜露,眉宇间凝着朝堂议事留下的风霜。陈义捧着披风站在一旁,见陈玄青起身,只微微颔首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掩上,将廊下的月色与风声都隔在了外头。
陈彦允走到书案另一侧坐下,指尖捏了捏眉心,目光扫过儿子眼底的红血丝,先是皱紧了眉头,指节叩了叩桌面:“这个时辰还在书房等着,可是有要事?”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平日的沉稳,目光落在陈玄青紧绷的侧脸,显然看出他并非只是寻常请安。
陈玄青攥了攥手心,方才被困意冲淡的紧张又涌了上来。
他看着父亲的面容,喉结动了动,原本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此刻竟有些卡壳,只能先起身躬身行礼:“父亲,儿子确实有件事,想跟您禀明。”
书房里静得只剩下窗外竹影扫过窗棂的轻响,还有陈彦允指尖摩挲茶盏的细微声响。他既没追问,也没催促,只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茶筅搅动盏中残茶,浮沫在青瓷盏里转着圈,像极了陈玄青此刻翻涌不定的心绪。
陈玄青站在案前,双手在袖中悄悄攥紧,指腹几乎要嵌进掌心。
重生回来,他以为他已经可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感情,可以勇敢地去争取顾锦朝。
可此刻面对父亲沉静的目光,那股在顾府时鼓足的勇气,竟像被针尖戳破的纸鸢,一点点泄了气。喉结滚了又滚,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父亲……” 他张了张嘴,声音竟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发紧,“儿子……”
话说出口,他又立刻闭了嘴,像是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泄露更多心事。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在他脚边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那影子微微发颤,倒比他脸上的神情更先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陈彦允终于抬了眼,目光落在他紧绷的肩线,眉峰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却依旧没接话,只将茶筅轻轻搁在盏沿,等着他把话说完。
“儿子想同俞家退亲……”
这句话像惊雷般炸在寂静的书房里,话音未落,陈彦允猛地抬眼,眼底的沉静瞬间被震怒取代。
他手中那只刚盛过残茶的青瓷盏,竟带着十足的力道朝陈玄青掷去。
瓷盏擦过陈玄青的额角,“哐当” 一声砸在身后的书架上,碎裂的瓷片溅了满地,褐色的茶水顺着书架木纹蜿蜒而下,浸湿了几册古籍的封皮。
温热的血珠顺着陈玄青的额角滑落,贴着眉骨往下淌,最后滴在他月白色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却像毫无知觉般,既没抬手去擦,也没后退半步,只死死盯着陈彦允,之前压下的所有执拗与决心,此刻都随着额角的刺痛翻涌上来。
积压在心底的话再也按捺不住,像是要冲破胸膛般,他迎着父亲暴怒的目光,胸膛剧烈起伏着,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比方才更沉、更坚定:“儿子想同俞家退亲,请父亲成全!”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陈彦允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陈玄青,嘴唇动了好几下才挤出话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胡话!陈家与俞家的婚约是你祖母定下的,是朝堂上人人皆知的事!你说退就退,是想让陈家沦为京中笑柄,还是想让为父在圣上面前抬不起头来!”
陈玄青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血,指尖沾染的猩红让他眼神更亮了几分,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顾虑:“儿子知道婚约重要,可俞家小姐并非儿子心悦之人。若强凑在一起,既是辜负俞小姐,也是委屈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儿子心里已有旁人,断不能再耽误俞家!”
“旁人?” 陈彦允眼神骤然一厉,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直直扎向陈玄青,仿佛要将他心底的念头尽数剖开。
陈玄青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再躲闪。他缓缓挺直脊背,肩线绷得笔直,迎着父亲带着审视与震怒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沉声道:“是。儿子这一世,只想娶心爱的女子为妻,不愿蹉跎光阴,娶一个不爱的女子,徒增痛苦。”
这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刺破了书房里紧绷的空气,也悄悄扎进了陈彦允的心里。
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节泛白——陈玄青的话,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当年他与发妻的婚事,亦是家族安排,纵然后来相敬如宾,可 “心爱” 二字,终究是隔着一层。这些年午夜梦回,他偶尔也会想起年少时未说出口的心事,想起发妻临终前望着他的、带着一丝遗憾的眼神。
书房里瞬间陷入死寂,连窗外的竹影都似停了晃动。
陈彦允垂着眼,目光落在满地碎裂的瓷片上,神色复杂难辨。
有震怒,有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然。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陈玄青额角的血又淌下几滴,浸湿了衣襟,久到烛火燃尽了一截灯芯,爆出细小的火星。
半晌之后,陈彦允才缓缓抬起眼,声音里没了方才的暴怒,只剩沉沉的疲惫。他看着儿子眼底的执拗与期待,终是松了口:“明日你自行去寻你祖母,求得退婚之事。”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惊雷般炸在陈玄青耳边。
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父亲这话的意思——父亲同意了!
积压在心底的狂喜瞬间涌了上来,他忘了额角的疼痛,忘了方才的对峙,忙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谢父亲成全!”
陈彦允看着他激动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下去吧,让陈义给你处理下伤口。”
陈玄青又躬身行了一礼,才转身退出书房。
走到廊下时,晚风拂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他才敢抬手摸了摸额角的伤口——虽疼,心里却像揣了团火,暖得发烫。
他抬头望着天边的月色,嘴角忍不住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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