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
陈玄青便猛地屈膝,“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青砖地上。
他没敢用锦凳借力,双膝直接触地时,连郑嬷嬷都忍不住在门边攥紧了帕子。
这地砖昨夜刚被露水泡过,此刻还透着寒气,哪禁得住这般跪法。
“祖母,孙儿请求您容许陈、俞两家退婚。”陈玄青垂着头,墨发落在颊边,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声音透过低垂的脖颈传出来,带着几分刻意压抑的坚定,却没敢抬眼去看陈老夫人的神色。
屋内瞬间静得可怕,连窗外桂叶飘落的声响都似被掐断了。
陈老夫人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指尖攥着茶盏边缘,骨节微微泛白,方才还带着暖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连眉梢都拧起了细纹:“什么?”
她的声音比先前低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没料到孙儿憋了许久的话竟是这个。
陈老夫人将茶盏重重放在妆台上,青瓷与木台碰撞的脆响在屋内回荡,惊得郑嬷嬷都悄悄抬了眼,却见老夫人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地上的陈玄青,又问了一遍:“玄青,你再说一遍。”
陈玄青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却还是维持着垂首的姿势,只是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却依旧清晰:“孙儿……请求祖母允准退婚。”
他攥紧了袖中的手。
郑嬷嬷站在门边,大气都不敢喘。
她跟着陈老夫人几十年,从未见老夫人这般失态,也从未想过七公子会提退婚的事。
陈家与俞家的婚事是老夫人亲自定下的,俞家小姐知书达理,两家门当户对,怎么突然就要退婚?
她偷偷瞥了眼陈玄青的背影,见他脊背依旧绷得笔直,却透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心里竟也跟着揪紧了。
陈老夫人盯着孙儿的发顶,半晌没说话,屋内的寒气仿佛比廊下更甚。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透着威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陈家与俞家的婚事,是我当年当着你祖父的面定下的,如今你说退就退,是要让陈家在京中丢尽脸面吗?”
陈玄青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寒意顺着衣料往骨缝里钻,可他半点没在意,只将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满是愧疚:“孙儿自知有愧于俞家,也愧于祖母的安排,今后定当想尽方法补偿俞家,绝不会让陈家落得忘恩负义的名声。”
话落时,他喉结滚了滚,原本平稳的声音忽然添了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像是鼓足了毕生勇气才继续开口:“可……如今孙儿已有心仪之人。孙儿不愿娶一名不爱的女子相守一生,更不愿……不愿心仪女子嫁与他人。孙儿……”
说到“心仪女子”四字,他的声音竟真的哽咽起来,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连脊背都微微发颤。
屋内的寂静更甚,连郑嬷嬷都能清晰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声,忍不住悄悄抬眼,见他墨发覆面,只露出一截紧绷的下颌线,竟莫名透着几分可怜。
陈老夫人坐在锦凳上,眉头拧得更紧,眼底满是震惊。
她知晓玄青稳重,却从不知他竟会为了一个女子,连家族婚约都不顾。
正要开口斥责,却见陈玄青的肩膀又颤了颤,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
是了。
他怎能不难受?
方才话到嘴边,前世的画面便不受控地涌来:锦朝穿着大红嫁衣,一步步走向父亲的花轿,凤冠霞帔映着她眼底的落寞,从此便成了他名义上的继母,成了他这辈子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那不是“嫁与他人”,却比嫁与他人更让他痛彻心扉。
今生若再错过,他怕是要悔恨终生。
“你……”陈老夫人见他这副模样,到了嘴边的厉语竟卡在了喉咙里,语气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威严,“你心仪之人是谁?哪家的姑娘?竟值得你这般不管不顾?”
陈玄青听到祖母的问话,哽咽声稍稍平复,却依旧没抬头,声音带着沙哑:“她……她并非名门闺秀,可孙儿此生非她不娶。更不能让她……”
说到此处,他又顿住了,那句“成为我的继母”终究没敢说出口,只将头埋得更深,任由愧疚与悔恨在心底翻涌。
郑嬷嬷站在门边,手里的帕子早已被攥得皱巴巴。
她看着陈玄青痛苦的模样,又瞧着老夫人复杂的神色,心里忽然明白了几分。
七公子这般决绝,怕不是真的动了真心,且这真心背后,还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楚。
屋内的寒气仿佛更重了,连窗外的桂叶声都变得遥远起来,只剩下陈玄青压抑的呼吸,与老夫人沉默的思索。
“起来吧。”
陈老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话音落时,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凳扶手上的雕花。
这孙儿自小便是她的心头肉,从学步时起就透着股沉稳劲儿,别说跪地求恳,就连寻常撒娇都少见,如今却为了一个姑娘,把自己姿态放得这样低。
陈玄青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红意,显然没料到祖母会这般容易松口。
他膝盖抵着青砖跪了许久,起身时动作微滞,右腿刚伸直便一阵发麻,踉跄了半步才站稳。
郑嬷嬷眼疾手快,上前半步想扶,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自己攥着衣摆缓了缓,才又对着陈老夫人躬身行礼,声音依旧带着沙哑:“谢祖母。”
“说说吧,那家姑娘的事。”
陈老夫人往后靠了靠,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听着随意,目光却落在陈玄青脸上,没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玄青性子虽稳,却从不敢在婚事上违逆长辈,如今敢闹到她跟前,必是得了老三陈彦允的点头。
既然儿子都松了口,她这个当祖母的,总不能真逼得孙儿走投无路。
只是一想到俞家那姑娘,陈老夫人心里又添了几分惋惜。
去年赏花宴上见过一面,那姑娘穿着月白襦裙,手里捏着团扇,说话温温柔柔的,眉眼间尽是灵气,原是个配得上玄青的好姑娘,如今却要因这桩事受委屈,想想都觉得不忍。
陈玄青站在原地,像是在组织语言。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依旧带着郑重:“她叫顾锦朝,是太仆寺少卿顾德昭的嫡女。孙儿……孙儿此次前往詹事府詹事纪家时遇见了她。”
“纪家的外孙女?”陈老夫人眉梢微挑,倒没露出嫌弃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倒也是个本分人家。”
陈老夫人刚端起茶盏,指尖还没触到温热的杯壁,忽然又放下了。
她垂眸沉吟片刻,抬眼时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语气也添了丝谨慎:“转念一想,她可有勾引你之处?”
这话问得直白,带着世家长辈对 “女子惑人” 的固有顾虑。
毕竟玄青先前那般决绝,老夫人难免担心,是那姑娘用了手段,才让自小稳重的孙儿乱了分寸。
话音刚落,陈玄青的脸色瞬间一凛,方才因祖母松口而稍缓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往前半步,微微躬身,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比刚才求退婚时更显郑重:“回禀祖母,锦朝绝不是这般的女子!”
在他心里,顾锦朝是前世错过的白月光,是今生要拼尽全力守护的人,“勾引” 二字对她而言,简直是天大的污蔑。
一想到有人这样揣测她,陈玄青的语气都沉了几分:“锦朝性子温婉,待人谦和,断不会用旁门左道的手段。是孙儿主动心悦她,是孙儿缠着她、想护着她,与她无关!”
陈老夫人看着孙儿眼底的急切,倒愣了愣。
她从未见玄青为谁这般动过气,连声音都比平时高了些,那模样,像是护着什么珍宝,容不得半分诋毁。
郑嬷嬷在门边悄悄抬了眼,见陈玄青脊背挺得笔直,侧脸绷得紧实,连耳尖都泛红了,心里不禁暗叹:七公子这是真的上心了,不然也不会对 “勾引” 二字反应这么大。
陈玄青说完,又怕自己语气太冲惹祖母不快,微微放缓了声调,却依旧坚持:“祖母若是不信,往后自能瞧见锦朝的品性。她虽不是名门闺秀,却比许多世家小姐更懂礼义廉耻,孙儿断不会为了一个品行不端的女子,置家族颜面于不顾。”
陈老夫人盯着孙儿看了半晌,见他眼神坦荡,没有半分闪躲,心里的疑虑渐渐散了些。
她轻轻点了点头,拿起茶盏浅啜一口,语气缓和下来:“罢了,我信你看人的眼光。只是往后待那姑娘,可得拿捏好分寸,别落了旁人的话柄。”
陈玄青松了口气,躬身应道:“孙儿省得,谢祖母体谅。”
郑嬷嬷在一旁听着,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去给陈玄青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陈玄青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的紧张才稍稍缓解。
看祖母的神色,倒不像是反对,只是不知后续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陈老夫人看着孙儿紧绷的模样,又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老三也同意,我便不拦着你。只是俞家那边,你得亲自去赔罪,好好补偿人家姑娘,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陈家欺负人。”
陈玄青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忙躬身行礼:“孙儿记下了!孙儿定会亲自去俞家,给俞老爷和俞姑娘一个交代,绝不会让陈家落人口实!”
他语气里的激动藏都藏不住,连脊背都比刚才挺直了些,眼底的红意也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欢喜。
陈老夫人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的惋惜渐渐被孙儿的欢喜冲淡了些。
窗外的晨光这会儿已经洒满了庭院,桂树叶上的露珠折射着光,连屋内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暖了些。
郑嬷嬷站在一旁,看着祖孙二人的模样,也悄悄露出了点笑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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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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