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烛火跳了跳,将俞母手中的素色帕子映得有些发暗。
她指尖捏着帕角,眼泪顺着眼角的细纹往下淌,砸在帕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声音里满是惶急与无措:“老爷,可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啊……真等席间把话挑明,我们俞家颜面扫地不说,晚雪一个姑娘家,往后怎么立足?”
俞父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指反复摩挲着椅臂上的雕花,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却仍带着世家子弟的持重:“我何尝不知?当初与陈家定亲,一是念着陈家乃名门望族,玄青那孩子又是陈家未来的家主,晚雪嫁过去能有个依靠;二是我们俞家世代清流,虽有声望却无实权,若能与陈家联姻,也能护着家里安稳些。可如今……”
话没说完,他又重重顿住,眼底掠过一丝无奈。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愁云满布之际,立在俞母身侧的张嬷嬷悄悄抬了抬头。
她跟着俞母多年,最是懂主家的焦虑,此刻见两人没了主意,便垂着手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几分怂恿的急切:“夫人,奴婢斗胆说句不敬的话——陈家既已存了退亲的心思,便是他们先失了礼数,这‘不仁’在前,我们又何必讲那虚礼?依奴婢看,不如寻个机会,给小姐和陈七公子备上一壶加了料的酒,让两人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木已成舟,陈家就算再不愿,也只能认下这门亲事,陈七公子还不是飞不出小姐的手掌心?”
这话一出,堂屋里瞬间静得能听见外面小厮扫地的“唰唰”声。
俞母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帕子从手中滑落都没察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都带着颤抖:“这、这怎可……怎可如此!晚雪是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若是做了这种事,她往后在陈家如何抬头?若是传了出去,她这辈子的名声不就全毁了?”
她虽急着保住亲事,却从未想过用这般龌龊的手段,那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俞父更是脸色铁青,猛地一拍太师椅的扶手,震得桌上的茶盏都晃了晃。
他指着张嬷嬷,语气里满是怒意与不赞同:“万万不可!我们俞家世代书香,讲究的是清清白白做人、堂堂正正做事,岂能做这等下流龌龊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别说晚雪没法做人,我们俞家百年的名声,都要毁在你这荒唐主意上!”
张嬷嬷被俞父的怒气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带着哭腔:“老爷恕罪!夫人恕罪!奴婢只是急糊涂了,想着能为小姐保住亲事,才说了这般混账话,求老爷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
俞母看着跪在地上的嬷嬷,又看了看满脸怒容的丈夫,心里的愁绪更重了。
俞父指尖捏着茶盏的耳柄,温热的茶水没能驱散眉宇间的怒意,却让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笃定:“我这就让管家备车,派老林去京中探一探消息。”
“老林跟着我多年,嘴稳,也懂些人情世故,让他先去见陈三爷和陈老夫人,探探陈家到底是何打算。”
“另外,安排下人对外宣称说我昨夜淋了雨,染了风寒,需闭门静养,所有访客一概不见。”
俞母连忙点头,手里的帕子终于松了些力道:“好,我这就去吩咐下人准备。老林办事妥帖,让他去确实放心。只是……陈家那边要是察觉我们是故意拖延,会不会更不高兴?”
她心里仍有顾虑,毕竟陈家是名门望族,若是被看出俞家的“缓兵之计”,反而可能激化矛盾。
“察觉也无妨。”
俞父放下茶盏,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底气,“陈家最重教养,讲究‘礼’字。我既是‘养病’,他们便是再有退亲的心思,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传出去,只会说陈家仗势欺人,不顾亲家体面,陈三爷不会做这种有损陈家名声的事。”
他摸准了陈家的软肋,才敢用“称病”这一招,既保住了俞家的体面,也为后续争取了时间。
俞母听他这么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转身便要去吩咐下人。
可刚走到堂屋门口,脚步却顿住了。
张嬷嬷刚才那句“生米煮成熟饭”的话,又像根细针似的,轻轻扎在了她心上。
她回头看了眼坐在上首的俞父,他正低头翻看着桌上的书册,眉头微蹙,显然还在盘算后续的安排。
再想想角落里垂手站立的张嬷嬷,虽仍是一副恭顺的模样,眼底却藏着几分愤愤不平的意味。
俞母的指尖悄悄捏紧了帕子,心里的天平开始轻轻摇晃。
俞父的法子是稳妥,可终究只是“拖延。”
老林去京中探口风,来回要数日,就算探到了消息,陈家若是铁了心要退亲,俞家还是没辙。
到时候,晚雪还是要面对“被退亲”的下场,要承受京中那些嚼舌根的议论,这辈子的名声说不定就毁了。
可张嬷嬷的法子……太过龌龊,若是传出去,俞家百年的清流名声就全没了,晚雪就算嫁进陈家,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在陈家永远抬不起头。
两种念头在俞母心里反复拉扯,她站在门口,看着庭院里落了一半的梧桐叶,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她想起晚雪昨天还在房里绣嫁妆,嘴角带着腼腆的笑,说“玄青公子待人温和,往后定能好好待我”。
想起若是退亲的消息传出去,晚雪可能会躲在房里哭,可能会被江南、京中其他世家子弟耻笑。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虑,又从心底涌了上来。
“夫人?”门口的丫鬟见她站着不动,小声唤了一句。
俞母猛地回过神,压下心里的异动,勉强挤出一丝镇定:“没什么,你先去告诉管家,让老林即刻动身去京中。再吩咐厨房,炖些驱寒的姜汤给老爷送来。”
“是。”丫鬟应声退下。
俞母重新走回堂屋,却没再靠近俞父,只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桌角的烛火上,眼神有些发飘。
张嬷嬷偷偷抬眼瞥了她一下,见她神色恍惚,也跟着忧心起来。
俞父没察觉妻子的异样,仍在低头思索后续的安排,偶尔叹气,却始终没松口要走“歪路”。
堂屋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三人各异的神色。
俞父的沉稳、俞母的动摇、张嬷嬷的暗藏心思,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笼罩着俞家,也笼罩着躲在正堂后方的俞晚雪。
自小到大的教养让俞晚雪知道,俞父的法子是眼下最体面的选择,可张嬷嬷的话,却像颗种子,悄悄落在了她心里。
若是老林探回的消息不好,若是陈家真的铁了心要退亲……她不敢想下去,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或许,真的有“不得已”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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