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翻当年的案子,等于否定先女帝的决断。
而陆玉今日大庭广众之下,手握证据,将此事再度翻起,视而不见已不可能。
女帝还在犹豫。
众人同女帝安然立在华盖之下遮风避雨,只有陆玉跪在雨中,狼狈哀望着人群中的女帝。
她啜泣着,往前膝行了一步,“陛下还记得……当年尚为玉杭公主时,宾射游猎,江阴侯,虎口救下陛下吗……”
众人无声看向女帝。
雷霆终于轰隆而鸣——
女帝屹立人群中,铿锵有力。
“查!”
…………
…………
苏家再次清算,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狠绝。
苏鹤安伙同前车师王兜楼储谋害江阴侯姜宣一家,证据确凿。被廷尉府的人押走。
旧恨前仇一并清算,不管是女帝的还是陆玉的,苏家日暮途穷,已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世家大族一旦牵连,拔除的并不仅仅是一户姓苏人家。丞相府如今也只剩个空壳子。一时长安城中,姓苏之人皆人人自危,不敢与苏鹤安一族有一点牵连。
燕定公府已然寥落,女眷和无职的男丁余留府中,等待最终的决断。
“嘭——”燕定公府大门被踢开。
“啊啊……”
府内女眷惊呼尖叫。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从云端到尘土仅仅几日而已,恐惧不安如扼喉般紧紧笼罩住燕定公府,或者说整个苏氏。
如果说第一次清算,除苏云淮外,其他苏氏之人更多的只需韬光养晦,低调不惹事或许某一日还有缓过来的生机。
而这一次,苏氏直接钉在了死刑架上。
陆玉带一众廷尉府的人毫不客气闯进燕定公府,微抬着下巴扫视一圈府内惊恐的老老小小,青年壮年。
她身后,一个被捆得严实,头罩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躬着身子,被陆玉一把抓过来,踉跄着才站稳。
陆玉微笑,“好好看看,这都是你家的人吧?”
黑面人似乎被堵住了嘴,有碎糠从脖颈处黑布的边缘零零洒洒落下来。
那人红了眼,恨意汹涌,喉间有怒吼,被塞得严严实实。“吼……”他挣扎着身体发出最后能发出的声音,似悲鸣不忿的老兽,似乎想要阻拦陆玉接下来要做的事,又似乎只是泄愤,欲图用自己的力量挣脱她的桎梏。
陆玉隔着黑布抓紧了他的头发,低声如鬼魅,“看好了……”
“苏叔叔……”
“当年,你就是这么对我家的……”
她眼睛微弯,似笑非笑,意味不明。可她明明嘴角没有变化,却能让人平白感受到近似笑意下的无端令人恐惧的悚然。
狠狠一把将苏鹤安推到地上,陆玉缓缓抬起了手。
燕定公府的大门被关死,所有的血腥掩在了大门之内。
眼中燃烧的疯狂终于吞噬她。
“全杀了——”
丞相府。
今日的丞相府不同于于以往。
白绸吊匾,冥纸币零零碎碎撒在相府门前。
府内,几位朝臣公卿白衣缟素面色严肃地站在相府正堂内,官职较小的几位已经开始细声哭丧。
正堂已然布置成葬礼的帷堂,处处透露着无声的压抑。
苏云淮一身素服端坐在正堂之上,怅然若失,最终也只是一声无奈的苦笑。
“苏相,陛下虽未正式撤苏相之职,但杜某仍钦佩感激当年陛下年幼,苏相为大魏所做的一切。”为首的官员肃敛,静声道,“还请苏相,安然离去吧。”
女帝并没有按罪按律惩治苏云淮。
苏云淮在民间的声誉太高,若是坚决依法办理不近人情,民众恐有怨怼。故而今日派了大小官员来相府哭丧,逼苏云淮自尽。
临时停放尸首的棺摆放在正堂中央。棺内空空,只待人躺上去。
金爵鸩酒安放在苏云淮案上,恍惚间,他嗅到酒液的甜香。甜香之酒,却是至毒无比,见血封喉。
一如她的温柔乡。
“我想再见陛下一面,可吗?”他抬起头,往日俊逸仪表风华不再,惟余无尽的憔悴与空荡。
众人没有说话。低首,面色悲痛,仿佛已有人逝去,沉重地哀悼。
苏云淮闭了闭目,所有的不甘无奈化作一声叹息。
他缓缓站起身,端起鸩酒,面朝大魏宫廷的方向一拜。
“臣,尽忠了。”
他步入后室,很快,有酒爵倒落地面的声音。
家仆进入后室后,哀痛地抚尸哭喊,“家主……”
丧音齐发。
为首官员擦擦眼泪,正声道,“陛下念苏相治国护国有功,赐,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以哀苏相。”
大魏丞相苏云淮,薨。
————
安梁王府。
陆启一早就在寻陆玉,寻遍整个王府也未见人。
二人在庭院碰头,颇是忧虑焦心。陆萧也很是担忧,“昨晚明明有人守夜,没有人出去过,时明会去哪了呢……”
酒壶“当啷”砸碎在地面上,残余酒液溅湿干燥青石板地面。
二人顺着酒壶的方向往上看,陆玉懵懵地屋顶上坐起来,往下看了看,“长兄,二哥……你们怎么在下面……我的酒壶……怎么掉下去了……”
她看起来像是刚醒,动作迟钝地下来,险些跌倒。
“小心……”陆萧扶了她一把,嗅到她身上浓郁酒气,“喝了多少?”
陆玉摆摆手笑笑,“没多少……昨晚不小心在屋顶睡着了……”她皱眉抚了抚额头,“头好痛……”
她跌跌撞撞地往房间里走,侍女上前扶住她,陆启吩咐下边,“给她烧些水沐浴,再煮些醒酒茶来。”
“喏。”
眼望着陆玉安全回房,兄弟二人无奈对望一眼,有心无力。
陆启回房,还未至,便听得身后陆玉喊住了他,“二哥……”
陆启停下,“喝下醒酒茶了吗,头还痛吗?”
陆玉摇头,“还没呢,他们去做了,水也没烧开,我就来找你了……”她看似清醒,话说的又像小孩子,她走进几步,一个不稳,栽了一下。
“小心……”
她没有立时爬起来,干脆坐到地上,扶在陆启腿上,有些茫然。扶着陆启的膝盖,她慢慢变了脸色,眼泪渐渐滚落。
“二哥,我把腿还给你,好不好……”她伏在他膝头上哭。
陆启轻拍她的后背,“没事,没关系,不用。”
她越哭越大声,哭了好一会,停了泣声,忽然拔出腰间绕腰的软剑,直直往自己双腿砍去。
陆启一凛,曲指打在她持剑的手腕上,陆玉手中剑无力地飞出去。
“你做什么!”陆启有些急,抓着她的手腕喊她,“时明,醒一醒!”
她又茫然了。好似忘了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仿佛拔剑的人不是她。
侍女们慌张跑过来,扶起了陆玉。
“家主,醒酒茶煮好了,水也烧好了,咱回去吧……”
陆玉抹了把眼泪,迟缓地回过神,“哦好……那二哥,我先回去了。”
陆启望着陆玉离去的踉跄背影,心如刀割。
正午,午膳时间。
侍女焦急匆匆来报,“二公子,家主又不见了……”
陆启拿着筷箸的手一紧,“你们不是看着她吗,怎么还会让人跑了?”
侍女低着头,“家主让我拿些吃的过去,把我们都支开了……”
“快去找!”
“喏……”
“没事……”陆萧进堂来,“我的人已经跟上了,她去城郊的溪边了。”
陆启放下心来。
陆萧道,“别盯太紧了,她肯定难受,让她随意些吧。”
“我知晓,我就是怕她想不开……上次苏府那边……”陆启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迟早会清算的。”
陆萧劝他,“已然如此了。别多想了。”
两个人除了保护她的安全,什么也做不了了。
几个人沉默地用膳,司阍入堂来,“大公子,二公子,淮安王求见。”
陆萧抬头,“快请进来。”
江展一进来便感觉到府内气氛沉闷,陆萧起身,“安王殿下。”
“校尉,想问问她去哪了。”
他这些时日一直在府内养伤,也听闻了朝堂的震动。陆玉答应过他会来找他,却迟迟没再来,定然是出事了。
陆萧面色失落,如实道出陆玉所在。
“多谢。”
秋末的溪水汩汩而淌。
江展将至溪边时,远远便望见陆玉裤腿挽起,弓着身子站在水里,在找什么。
岸边石块斑驳碎裂,俨然是胡乱劈砍过的痕迹。卷刃的刀剑堆在岸边,已成了一堆无用的破铜烂铁。
他脱靴挽起裤脚,亦跟着她踩进寒凉的溪水中。
倒影在水面上微微摇荡,陆玉顺着人影往上看,见到是江展,绽颜一笑,灿烂过春至夏花。
“你来了。”
江展温和点头,“嗯。你不来,我便来了。”陆玉冲他笑笑,继续低头找东西。
“在找什么?”他问。
陆玉道,“我的剑。”
没过小腿的浅溪底凌乱躺着各式各样的刀剑,残缺不堪。溪水偶有涌动,冲荡起不重的铁器亦或是掰断的碎片,划伤她浸在水里的肢体。
细细条条的划痕在她脚踝,小腿,脚面,很淡地沁出血,浮在水面上,是淡淡的粉。
她的手扎进水里,扒拉流动不息的水,眼泪落下来,“不是……都不是……”
冻得通红的腿脚和手臂无知无觉,在寒冻的水中寻找,寻找,再寻找。
温热的一双手同她一样扎进水里,握住了她的手,即便在冰冷的水中仍然感受得到他的温度。
“你找到了。”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将她拉出水面。
“你一直都有你的剑。”
陆玉茫惑,眼睛快速眨动,泣音在喉中模糊,“不是……”
“是。”他坚定道。
他捧住她的脸,鼻尖对着她的鼻尖,“不管是陆时明还是姜无虞,你一直都是你。”
“一直都是那个,让我头疼,让我讨厌,让我忍不住想见一遍又一遍的你。”
大颗的眼泪滚烫,落到他的鼻尖上。
“我……”有太多的话想说,她牙关打颤,一句也说不出。
“我知道。我明白。”
“没关系。向前看。”
“都过去了,都变好了。我在你身边,大家都在你身边。”
“你不是一个人。”
“时明。”他叫她的名字。“向前看。”
陆玉一瞬泪如泉涌。
江展扛起她,将她妥帖放在肩上。他把她裤腿放下来,握了握她冰凉通红的小腿和脚心。
溪边陈旧的木屋尚可容人,他扛她进去。
……
夜露更重了。
木屋穿风,盈满寒意。
木榻上的二人都感受不到冷意。
皮肤的汗滴交错,紧紧的拥抱纠缠中,一次又一次。
他痴迷地抚上她微隆的小腹。“还来吗?”
陆玉赤着身躯坐起身,目光望向了窗外。
明明夜幕无月,却能看清溪边暗夜中才能开出的小花。
江展手指轻抚她身前柔软处,他曲起双腿,让她的后背靠着他的腿,将她拢在自己的身体范围内。
他支着手臂坐起来,仰望着她的侧脸。清透无暇的脸在夜中似乎有光,他的眼睛在她身上,难以移开。
不止是今夜,从初见时,便是如此。
惊鸿楼,登光山,夹道相杀,她沐浴后带着香气的房间……每一次每一处相见,他竟都记得。
陆玉缓缓低下头,咬在他的肩膀上,脖颈上。
他抱着她的身体翻过身去,滚到榻里面。
……
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出自汉书
终于把前十几章射礼的伏笔写到了
时明,时暗,明是她的名,暗是她内心不示于人的阴暗面,从一开始他就看到了她的阴暗面,同类找到同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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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 1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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