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的风，似乎一夜之间就变了方向。
先前人人都在议论礼部尚书王德的疯病与贪婪，而现在，所有的话题都转向了宫闱秘闻。
云贵妃不知何故，大发雷霆，以“不敬”之罪，将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张婕妤杖责三十，打入了冷宫。手段之酷烈，与其往日娇柔温婉的形象大相径庭，令宫中人人自危。
然而，她声势浩大的调查，在万香阁那份天衣无缝的背景文书面前，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这让她愈发烦躁，却又无可奈何，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只能无能地啄咬着自己的羽毛。
这些，沈星落都看在眼里，却未放在心上。
一只乱了阵脚的蝼蚁，不足为惧。
她的目光，早已锁定在了下一个猎物身上——羽林卫大将军，赵亨。
赵亨，曾是她父亲沈毅麾下的一员猛将。沈家对他有提拔之恩。然而，三年前，正是他第一个站出来，呈上了所谓的“证据”——一封模仿她父亲笔迹，写给北疆敌国的“通敌书信”。
凭借这份“功劳”，他踩着沈家满门的骸骨，坐上了羽林卫大将军的高位，成了萧烬最信任的爪牙之一。
对于这种背主求荣的叛徒，沈星落为他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三日后，万香阁推出了一款新品，名曰“龙虎膏”。
此膏并非香品，而是药膏。据万香阁宣称，此膏乃司主偶得的古方，以十八种极北之地的珍稀药材，辅以雪山温泉水熬制七七四十九日而成。专治武将们因常年征战而留下的旧伤、风湿痹痛，更有活血通络、强筋健骨之奇效。
“龙虎膏”每日仅售十盒，且价格高得令人咋舌。
起初，众人皆是观望。
直到兵部的一位侍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买了一盒，用来治疗他那条逢阴雨天便疼痛难忍的右腿。不过三日，竟真的行动自如，健步如飞。
消息一出，整个上京的武官勋贵，瞬间沸腾了。
万香阁门前，求购“龙虎膏”的马车，几乎堵塞了整条长街。
羽林卫大将军府。
赵亨正赤着上身，让家仆为他涂抹那千金难求的“龙虎膏”。
药膏呈墨绿色，触感温热，带着一股浓郁的草药气息。涂抹在当年留下的箭伤疤痕上，一股暖流瞬间渗入肌理，驱散了积攒多年的阴寒与疼痛。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赵亨发出一声畅快的喟叹，“这万香阁的司主，倒真是有些鬼神莫测的手段！”
他只觉浑身气血通畅，仿佛年轻了十岁，连挥刀都比往日更有力了。
他哪里知道，这份让他欲罢不能的舒爽，正是通往地狱的蜜糖。
万香阁，静室。
沈星落正慢条斯理地，将一株晒干的草药，放入石臼中，缓缓碾磨。
那草药开着淡黄色的小花，根茎却虬结如钩，正是天下至毒之物——钩吻。
【钩吻（Gelsemium elegans），又名“断肠草”，是古代最著名的剧毒植物之一。其全株有毒，尤其根和嫩叶毒性最烈。所含的钩吻生物碱是一种强烈的神经毒剂，能抑制呼吸中枢和运动神经，中毒者初时会感到肌肉松弛、精神欣快（这正是“龙虎膏”见效快的假象来源），随后便会视力模糊、呼吸困难、四肢麻痹，最终因呼吸衰竭而死。因其毒性发作隐蔽且剧烈，在古代常被用作难以察觉的毒杀工具。】
“司主，赵亨已经连续用了七日的‘龙虎膏’，每日两次，从不间断。”青竹在一旁低声禀报，“而且，他还将此膏，引荐给了朝中其余三位手握兵权的将军。”
“很好。”沈星落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钩吻之毒，最忌与‘甘草’同用。甘草虽能调和百药，却会十倍地激发钩吻的毒性，使其从慢性，变为急性。”
她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赵亨此人，勇而无谋，又极信奉祥瑞之说。你明日，寻一个可靠的渠道，送一株上好的百年‘紫芝甘草’到他府中。就说，是仰慕大将军神威的百姓，在山中偶得的祥瑞，特来敬献。”
“他一定会收下，并且，迫不及待地……拿来泡水喝。”
诛人，亦要诛心。
她不仅要赵亨死，还要他死在自己最得意、最信任的“祥瑞”之下。
让他到死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
萧烬看着影漠呈上来的密报，眉头紧锁。
密报上，详细记录了万香阁司主“阿落”那份完美无瑕的履历，以及她与京中所有人的往来，简单得近乎乏味。
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神医顾清寒的到访，以及……近日掀起狂潮的“龙虎膏”。
“陛下，这‘龙虎膏’，臣也找太医院的院使看过了。”影漠沉声道，“院使说，此膏所用药材，确实都是活血通络的珍品，配方精妙，对治疗旧伤有奇效。并无任何不妥。”
“没有不妥……”萧烬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或许，才是最大的不妥。”
一个来历成谜的女人，一个疯癫的尚书，一个惊慌的贵妃，现在又多了一个能让满朝武将追捧的“神药”。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太过顺利。
顺利得，就像是有人在背后，精心谱写的一出大戏。
而他们所有人，都只是台上的提线木偶。
这种感觉，让他这个九五之尊，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冒犯。
“继续盯着。”他冷冷地吩咐，“尤其是那个顾清寒，给朕查清楚，他与这位司主，究竟是何关系。”
直觉告诉他，顾清寒，或许是揭开这层迷雾的唯一突破口。
三日后，一个消息，如惊雷般炸响在羽林卫大营。
赵亨将军，死了。
死在了自己的卧房里。
死状极为诡异。他保持着喝茶的姿势，脸上还带着一丝惬意的微笑，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京兆尹和仵作联合查验了一天一夜，最终的结论是：将军旧伤复发，引发心疾，暴毙而亡。
一个为大晟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得不明不白。
消息传到宫中，萧烬正在批阅奏折。
他听完影漠的汇报，手中的朱笔，顿在了半空。
“暴毙？”
“是。仵作说，与前朝那位镇远大将军的死状，如出一辙。”影漠补充道。
镇远大将军，当年便是因旧伤引发心疾，猝死于任上。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解释。
可萧烬的心中，却猛地窜起一股寒意。
他想起了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想起了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去查！”他几乎是低吼出声，“去查赵亨死前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尤其是……万香阁的‘龙虎膏’！还有，他府里最近多了些什么东西！”
这一次，影漠的效率极高。
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去而复返，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陛下……查到了。”
“赵亨将军死前，确实喝了一杯茶。茶里，泡着三日前，有百姓敬献给他的……‘紫芝甘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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