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陈墨的宣纸,缓缓覆盖在北疆苍茫的群山之上。
林间最后一点光晕被吞噬,寒气开始从土壤深处、从岩石缝隙里丝丝缕缕地往外冒。
阮红玥拖着疲惫却依旧稳健的步伐,穿行在逐渐浓稠的黑暗里。
她的背上负着一头体型不小的灰狼,狼尸尚温,腥甜的血气混杂着她身上汗水的味道,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今日收获颇丰,但这头觊觎她陷阱猎物的孤狼也让她费了些力气,臂膀上被狼爪掠过的火辣痛感提醒着她需要尽快回家处理。
她习惯性地走向那条熟悉的溪流,打算洗去手脸的血污和尘土。
溪水在山石间潺潺流动,是这片寂静山林里唯一活泼的声响。
然而,今夜有些不同。
尚未走近,阮红玥敏锐的猎人之耳便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不是野兽,也非寻常山民。
她脚步一顿,身形瞬间隐入一棵老树后的阴影里,眼神锐利如鹰隼,无声地扫视着溪边。
月色清冷,勉强照亮溪边那块平坦的巨岩。
就在岩石背风的那一面,一团模糊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阴影蜷缩在那里。
是人。
阮红玥眉头微蹙。
这深山老林,入夜后极少有人迹,更何况是这般毫无戒备地蜷缩在此。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手指已然按上了腰间短刀的刀柄。
离得近了,那团阴影的轮廓清晰起来。
果然是个女子。
衣衫褴褛,式样古怪,绝非北地常见的服饰料子,像是被荆棘刮擦得破败不堪。
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和脖颈线条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柔弱。
她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阮红玥蹲下身,保持着安全距离,用刀鞘轻轻碰了碰那女子的手臂。
毫无反应。
她凝神细听,才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阮红玥的戒备稍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疑虑。
此人来历不明,衣着诡异,出现在这凶险之地,是逃难的?
遇匪了?
还是……别的什么?
“喂。”阮红玥出声,嗓音因长时未曾开口而带着些许沙哑低沉。
岩石边的人依旧毫无声息。
一阵山风吹过,卷起那女子散乱的发丝,露出了她完整的侧脸。
月光恰好洒落其上,阮红玥的目光不由得一顿。
那是一张……极其干净秀气的脸。
即便此刻沾染了尘土,嘴唇因失水干裂,也难掩其眉宇间的清丽轮廓。
不同于阮红玥常见的被风沙烈日磨砺出的粗糙面容,这张脸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精致。
像是不该出现在这蛮荒之地的瓷娃娃。
阮红玥的心弦,被这月下无意间窥见的美貌轻轻拨动了一下。
但她迅速压下了这丝异样,猎人的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麻烦,这是个天大的麻烦。
她站起身,决定置之不理。
在这片土地上生存,首要法则就是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她自己尚且活得艰难,哪有余力顾及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她转身欲走,靴底踩碎了一截枯枝,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就在这时,那蜷缩的人儿似乎被这声响惊动,极其微弱地呻吟了一声,身体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像是在抵御彻骨的寒冷。
阮红玥的脚步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独自猎狼后,也是在这片山林里受伤发烧,冷得牙齿打颤,渴望能有一处温暖的庇护。
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她尝过。
夜风更冷了些,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预示着更深露重。
若将她留在此地,不出半夜,恐怕就要冻僵,或是成了夜间觅食的野兽的腹中餐。
阮红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她终究做不到视而不见。
她重新蹲下,将短刀归鞘,伸出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探向那女子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
果然是在发热。
似是感受到她掌心不同于夜凉的温热,那女子在昏迷中竟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蹭了蹭,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冷……妈……”
这声依赖般的呢喃,像一根羽毛,猝不及防地搔过了阮红玥心中最柔软的一处。
她不再犹豫,利落地解下背上的狼尸,暂时藏在岩石缝隙里。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地上轻飘飘的人打横抱起。
好轻。
这是阮红玥的第一个感觉。
抱在怀里,仿佛没有重量,隔着破烂的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不正常的体温和单薄骨骼的轮廓。
欧筱筱在颠簸中似乎寻到了一处热源,本能地将脸埋进了阮红玥颈窝处。
温热的呼吸混合着高热的气息,喷洒在阮红玥敏感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陌生的、令人心悸的酥麻感。
阮红玥身体猛地一僵,抱着欧筱筱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气息微弱的女子。这感觉……太过怪异,让她心慌意乱。
但脚下步伐却愈发坚定沉稳。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里的人靠得更舒服些,然后迈开步子,踏着渐浓的夜色,朝着山脚下那座亮着微弱灯火的小院走去。
山林寂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和怀中人偶尔溢出的微弱呻吟。
阮红玥低头,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怀中人苍白的脸。
“麻烦精。”她低声自语,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厌烦。
今夜之后,她这独来独往的猎户生活,恐怕要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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