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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所有人都在等村长过来。

秦雄挡在田歌面前,不动如山,盯着不远处的李秀芬母子,面无表情地沉默。

余光中,那个被诬陷的哑巴小哥儿,好像在做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没有停。

秦雄轻微侧身。

田歌手上忙着,他把脚边的枯木树枝折断了,折成一条毛笔的长度。

河边的土地,全是大石块,还覆盖着茂盛的杂草。

田歌伸手拔草,扒拉开石块,弄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地方。

猎人的视力很好,秦雄默不作声地观察。

看见哑巴小哥儿刨土后,干净的指甲缝里很快填满黑黄的土。

鼻尖也渗透出一层薄汗,鼻梁中段有一颗细小的红痣,被汗水侵染得润泽,。

哑巴小哥儿人瘦,头发却异常黝黑浓密,又在刚才落水时被河水浸湿得彻底。

水珠汇聚到发尾,逐渐饱满圆润。

再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把黄土地的颜色浸得更深。

田歌蹲在地上,用枯木枝做笔,用土地做纸,一笔一划地写字。

他天生不能言语。

小时候,娘还在世,爹身体也健壮,一家人还没有现在这样窘迫。

家里人心疼他天生有疾,嘴巴不能说话,那就用手,去学认字,用字说话。

他们把田歌送去村里的老童生家,给铜板给菜给肉,几次上门求,才让老童生收了田歌这个小哥儿,让他学了整整两年的文化。

家里两个哥哥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只有田歌一个小哥儿有。

小哥儿读书认字,在清水村,田歌独一份。

秦雄发现这个哑巴小哥会写字,眼里闪过一抹惊讶。

一手字写得还很不错,娟秀规整,起笔藏锋,落笔回锋。

若是真的笔墨纸砚伺候,想必会更加赏心悦目。

再看那写的内容。

秦雄敛眉,收回目光。

田歌远远地看见,村长王天石向这边走来了。

王天石年过五十,自年轻就是热心肠的汉子,没少帮大伙儿的忙,随着年岁上去,在村里算得上德高望重。

上一任村长去世后,王天石被村民选为新一任村长。

可惜王家子嗣单薄,王天石自己膝下一个女儿一个小哥儿,都早已出嫁。

王天石自己还有一个兄弟,不过年轻时从山上跌崖而死,只留下王柱一个傻子儿。

王柱是王天石的亲侄子。

可以说,王柱算得上他王家这一脉,唯一的一个汉子。

即使是一个傻子,也承担了传宗接代的重任。

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好人家谁也不愿把女儿哥儿,嫁给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

田歌眼瞧着,村长在跟李秀芬说些什么。

他慢慢站起身,蹲太久了,小腿发麻。

“大哥,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一个哑巴都可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

“他田歌自己没长眼睛,掉到水里去了,我可怜他一个哥儿被人看了身子,失了清白,好心给他衣裳,我好心喂了狗就算了,他,他”

李秀芬哭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他一个未出阁的小哥,伙同那外来的猎户,把我们柱子一脚就踹河里去了,这是要我儿子的命!这是要我的命!我儿子没了,我也不活了!”

“老天有眼睛!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还没嫁人就会勾引汉子,还倒打一耙诬陷我的儿子,天老爷,我儿子一个可怜人,连路上的蚂蚁都舍不得踩,你们还要我们怎样啊,给一条活路吧。”

李秀芬说着也上了真感情,孤儿寡母的日子确实难过,她边拍大腿边流泪。

王天石紧皱眉头吸了一口焊烟,“行了!你也知道哥儿姐儿的清白重要,是怎么回事我自会问清楚。”

看热闹的人原本是在小山坡上,这下跟着村长来到近处,看得更津津有味。

李秀芬老泪纵横。

她被王天石叫着,拉着同样抽噎的王柱,一起来到田歌面前。

村长让两方当面对质。

“村长,田歌一个哑巴,那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还叫什么当面对质。”人群里有人好笑地问。

跟一个哑巴当面对质,真是想得出来。

李秀芬才不管,她想起自己儿子被踹的那一脚,心口就痛,就恨。

恨不得把面前瑟缩的哑巴和那猎户撕碎。

“你!”李秀芬伸出手指,恶狠狠地对着田歌一指。

恶毒的咒骂还没说出口,变故来了。

田歌控制不住,身子摇摇晃晃的,一下向后面栽倒下去。

这一下太突然,没人反应过来,只听到肉贴地,沉闷的一声响,田歌就仰面倒在了河边草丛里。

田歌睁着眼睛,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他仰面望着清澈的蓝天白云。

大伙儿看见两行清泪从田歌眼角淌出来,源源不断。

田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无神无光。

幸好田歌倒下去的地方草比较深,没磕到头。

田歌开始抽泣,哑巴哭也是没声儿的,只有不停抽气的动静。

那眼泪跟不要钱的水一样淌,单薄的胸膛起伏得厉害。

王天石吓了一跳,忙让身边的媳妇儿哥儿去扶人起来。

“李婶子,你说田歌逼你,到底是怎么逼你的?村里谁不知道田歌和气,见人三分笑。”

说这话的,是个看戏的老婆子。

她刚才还警告自家新进门的小夫郎,不要多管闲事。

现下看了田歌这一副任人宰割的绝望模样,也是看不下去了。

“李婶子你自己说的,人在做天在看,把事情做绝了,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可得摸着良心说话。”

李秀芬也是被吓到了。

田歌一脸苍白,嘴无血色,抽泣抽得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发抖,像是一口气上不来就要去了一样。

田歌被人扶着掐人中,顺背顺胸膛顺气。

他哭得难受极了,也是真的委屈,吞咽口水时,尝到了喉咙里的血腥气。

李秀芬正想说话,正巧这时,田歌家里人也赶到了。

田歌大嫂金桂花,手里拿着宽大干净的衣裙,冲进人群。

一眼就看到了奄奄一息衣不蔽体的田歌,忙上去把人接到自己怀里,麻利地替他穿好衣裳。

“没事了没事了,谁敢嚼舌根大嫂替你去撕烂他们的嘴。”金桂花咬牙切齿道。

大哥田大在地里忙,还没听到消息。

二哥田二是拿着砍刀来的,先往田歌的方向看了几眼,忍着火气,走到村长面前。

“村长,我们田家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弟要是做了错事,我当哥哥的第一个不会包庇。”

说着田二提高了声音:“但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以为我弟弟不会说话,就欺负他,我也自然要讨个公道!”

除了亲二哥,几个伯伯家的堂哥,也听着消息跟来了。

都是在土里山里刨食的汉子,风吹日晒,一身筋骨被反复敲打,身量一个比一个壮实。

李秀芬脸上青青白白,眼睛看过来,看过去,不吭声了。

王天石一直暗中看着,瞧见自己弟媳妇这幅模样,瞬间明白了七八分,在心里暗骂她蠢货糊涂。

“田二,你先把刀放下,都是同村的,我身为村长,自然不会偏向了谁去,你来的也正好,替田歌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田歌缓过来一口气了,眼睫毛因为眼泪粘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看见大嫂来了,二哥来了,甚至堂哥堂嫂也来了。

二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缓声问他:“歌儿,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跟哥打手语,二哥给你做主。”

旁的人说什么,田歌都没那么伤心。

但大嫂和二哥一安慰他,田歌就觉得胸口酸疼得厉害。

眼里又泛上来一眶泪,田歌撑着不让它落下来。

他把嘴巴抿紧了,拉着二哥的手,自己站起身。

没有人敢催,却又都在等着田二把田歌的手语翻译出来。

没曾想,田歌突然转身,决绝地朝着河的方向就要跳。

人群一片哗然。

田歌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都腾空了。

他被二哥有力的手臂捞了回来。

“哎呦,看把田歌逼成什么样儿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村里的张婶子出声,“田歌,你把委屈说出来,大伙儿自然能给你撑着点,命没了,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欺负哑巴不会说话,让人把命都豁出去不要了,还能是什么好事吗,有的人,说话做事还是要凭良心。”

“就是,人命关天,田歌多老实一个孩子。”

......

“你想干什么?!”田二一时气急攻心,管不了看热闹的旁人。

田二掐着田歌细瘦的两条手臂,面对面怒斥,“爹娘怎么教你的?遇到事情了寻死觅活就能解决吗!在我面前你还敢跳河,你等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田二一顿说完,再看弟弟。

田歌眼睛红得兔子一样,抿着嘴,眼里始终挤着一眶泪。

平日里讨喜的一对儿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田歌从小就乖巧,因为是爹娘老来子,跟他和田大差好多岁。

又因为天生哑巴,也没什么玩伴,总是一个人玩。

蹲在墙角看蚯蚓拱土都能看一下午,不哭也不闹。

一眨眼就长大了,五官长开了。

秀挺的鼻子,跟娘一模一样,出落成了村里最好看的年轻小哥儿。

至少田二是这样认为的,村里没人比他弟弟好看。

现在弟弟被人欺负,落了水,头发湿漉漉的,脸上发青,手也冰凉,差点没命。

还要被那不安好心的寡妇傻子一家,侮辱清白。

到底是受大委屈了。

“歌儿,你别哭,二哥知道你伤心了,你跟哥说,哥一定替你讨回来。”田二用衣袖干净的里侧,给田歌擦眼泪,放轻了声音,“爹还在家里躺着,听到你出事了急得不行,你这样做,爹要是知道了,他该多伤心啊,是不是?”

爹病倒了有一段日子了,就靠着药汤续命,现在已经下不了床。

田歌眼里的泪,终于还是没憋回去,滴答几颗落了地,他冲着哥哥点点头。

然后,田歌带着二哥,去看他早就写在地上的“遗书”。

田二和村长都不认识字。

村长吸了一口焊烟,朝村民堆里望,找会识字的人。

“我会认字。”

陌生的声音一出,大家都看向边缘位置的秦雄。

田歌也看过去。

他今天第二次仔细打量秦雄。

看到秦雄脸上让人不可忽视的那道狰狞的疤,始终不苟言笑的严肃神色。

还有,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秦雄直直地朝他看过来,好像能看穿他。

田歌被大嫂揽在怀里,他转过头,避开了秦雄堪称锋利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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