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被乌云遮挡,清水村一下变得漆黑。
公鸡已经叫了第一声。
田歌摸黑起床,打了个哈欠,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
他先去灶台生了火。
火光照亮了田歌面前的一小块地方,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拉到背后土墙上。
田歌舀了一碗杂粮面粉,兑水成糊糊。
又在案板上,把野荠菜切碎,加到面糊里。
起锅,加少许猪油,倒一些糊糊,晃着锅摊饼。
待到饼皮微鼓,出现金黄斑点,再翻面。
如此反复。
田歌一刻不停,连续烙了十几张饼,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院子里有动静了。
“田哥儿,起这么早呢,辛苦了。”大嫂金桂花先走进灶房,头发散着还没来得及梳,一脸倦意。
田歌指着火坑,比了个水壶的样子。
大嫂这几天来月事,肚子不舒服,不能用沁凉的井水洗脸。
他提前在火坑边煨了热水。
金桂花了然,拿着木盆去倒热水,心里熨帖。
田歌手里没停,怕耽误了哥嫂的时间,忙接着煮汤。
照例在锅里加点猪油,拍扁了野葱头炒香,加水。
取两颗鸡卵,在碗里用筷子搅匀了,等水沸倒进锅里,再搅散。
自家地里种的小番茄,洗净切碎,倒进汤里一起煮。
最后加盐粒,加野葱碎,起锅。
田大田二很快相跟着进来。
“烫得很,我来端。”田大说着,走上前,端走了田歌面前的大碗热汤。
“看把我们小弟累的,这满头汗。”田二手心往田歌额头一抹,“家里有小弟就是好,我还没进灶房,就被香迷糊了。”
田歌摸摸耳朵,笑着摇头。
意思是他才不信二哥说的美话。
因为二哥每天都变着法儿地,把这话说上好几遍。
偏偏一向寡言的大哥,今天也来凑热闹,“何止,我在房里就闻见了,闻着饭菜香醒的。”
田歌坐到桌边,假装板着小脸,掏掏耳朵,摇头。
----不信不信。
两个哥哥也笑起来。
“好了,你们俩快吃,天快亮了。”金桂花卷着饼子道。
正是夏季农忙时节,只有清早这点时辰凉爽,宝贵得很。
他们今天还是要去山上的那一大片地,挖洋芋。
田歌吃饭一向细嚼慢咽,但哥哥嫂子都捧着碗,吃的唏哩呼噜的。
他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加快了咀嚼的频率。
面饼子泡热汤,一顿早饭下去,胃里有东西了,人也彻底精神了。
大嫂去拾捯上山用的农具,背篓,水....
大哥二哥去爹房里,一起帮爹解了手,换衣服,擦身....
田歌目送哥哥嫂子出门。
他给爹喂了早饭。
然后背着背篓,去家旁边的小溪边扯草,喂鸡和鸭子。
家里的鸡和鸭都能下蛋,可不能饿着了。
太阳初升,这时候的阳光照在身上不烫。
田歌得了一段空闲,进屋扶着爹坐进木椅子,推着爹到院子里晒太阳。
木椅子底下镶嵌了木滚轮,方便推行,是去村里木匠那订做的。
“今年你嫂子也去农忙,家里一堆杂事都留给了你,累坏了吧。”田有才道,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最小的孩子。
只不过细看,那笑意不达眼底。
如果抛开蜡黄的脸色,还有发紫的嘴唇,田有才的精神称得上不错。
去年田有才还没病成这样,农忙时节也算半个劳动力。
大嫂金桂花就留在家里操持。
田歌不用这样忙得团团转。
----我可厉害了,样样都做得来,能为家里尽一份力,我心里美,浑身都是力气。
田歌手势打得像跳舞,完了拍拍自己的胳膊,展示力量。
他跟小侄子壮壮,都坐在小板凳上,一左一右地围着田有才。
“爷爷,我也是,我能背起一大框鸡草呢。”壮壮声音稚嫩,挑着眉得意道。
壮壮跟田有才,隔辈像,爷孙俩都是方正的脸,五官端正,浓眉大眼。
言语笑谈间,神情更是相似。
微风把院子里的枇杷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太阳何其好。
田有才乐呵呵的,手心里攥着田歌儿的手,闭上眼睛,微不可察地叹气。
死不成,活不好,到底还要拖累儿孙多少日子。
孩儿他娘也是看得下去,还不来接他走。
田歌去把爹的烟斗拿了来。
自从爹病了老咳嗽,大哥二哥都不让爹抽旱烟。
他们把爹的烟斗藏起来。
但田歌总能找到。
“嘘。”田歌一手拿烟斗烟袋,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指头,比在嘴唇上,冲壮壮做手势。
这是他俩的小秘密。
壮壮坚定地点一下头,抿紧嘴巴,示意自己守口如瓶,决不会出卖小叔。
田有才看到烟斗,眼睛都亮了些。
“小歌儿,今天多给爹抽两口。”
田歌认真地卷烟,闻言摇头,跟爹比了一个指头。
----就一口。
“两口,就多一口。”田有才讨价还价,哎呦哎呦嗔唤两声,“儿子,我这腰疼,腿也疼,抽了旱烟爹身上舒服,爹老了,就靠你了。”
连壮壮都笑呢,知道爷爷是演的。
除了要旱烟抽的时候,爷爷平时从没喊过一声疼。
田歌答应得很痛快,笑着冲爹比了两根手指。
----就两口,已经讨价还价完了,再不能多了。
田有才在心里哎呀一声-----要少了,早知道再往上多说几个数儿。
不过田有才也想得开,好歹比上次多一口。
给爹抽完两口烟,眼瞅着爹还在回味呢。
田歌进屋,把放在灶台晾凉的中药端出来。
乌漆嘛黑的一碗汤药,闻着味儿就苦涩。
田有才刚得了甜头,心情好,一口就闷了。
苦味后知后觉在舌尖蔓延,涩得他一张脸皱成团,倒抽气。
壮壮觉得好玩,也学着这动静儿,咬着牙丝丝抽气。
爷孙俩开始比谁抽气长,一个比一个幼稚。
田歌收碗,到屋里用木勺子舀了一勺糖,拿手心护着,出来喂到了爹的嘴里。
田有才仰倒在木椅上,闭着眼睛,笑。
“小歌儿,你再去舀一勺糖,你和壮壮都吃,你俩口水都快流我身上了。”
壮壮本就在藏着咽口水,听到这话,连忙伸手抹了一把嘴,“我才没有呢,爷爷骗我。”
田歌点点头,又进去,舀了薄薄的一层糖,跟壮壮分了吃。
这糖是专门给爹的,家里人都不会去动一点。
“我们偷偷的,不告诉他们。”田有才悄声道。
“我知道。”壮壮抢答,也压低了声音,“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就跟爷爷悄悄抽旱烟一样,不能让爹娘还有二叔知道。”
田歌冲壮壮竖了个大拇指。
空闲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眼看有些日头了,田歌麻溜地准备起晌午饭。
这样毒辣的太阳,在地里干农活的人,那汗水都是涌着往外淌。
家里手头再紧,这时候也不能在吃食上做节省。
田歌把杂粮淘洗了,淘米水留下来浇菜,饭加水放在火上蒸。
这段日子的晌午都煮干饭,干饭才顶饿。
今天中午还有硬菜----腊排骨炖洋芋。
野猪腊肉是上次秦雄给的,正巧解了燃眉之急。
不然家里还真是没点像样的荤菜了。
灶房里热,壮壮就陪田有才,坐在屋前石沿的阴凉处,眼巴巴地看着田歌忙活。
腊排得拿砍刀剁成小块。
田歌利索着呢,力气不够,一刀剁不断,那就剁两刀。
屋外的两人也没闲着,拿着铁刮片,刮洋芋皮。
自家种的洋芋,红皮白皮的都有,炖软了,吃起来沙沙的,软糯香甜。
腊排骨洗干净了,直接倒水煮,水开了撇开浮沫。
再加大蒜生姜,桂皮八角香叶,小火慢炖。
约半个时辰后,再把切块的洋芋加进去一起煮。
满屋子都飘香。
煮出来两大碗都装不下,有汤有肉,分量够够的。
田歌记着,要给秦雄他们留一碗。
这样香的腊肉,还是野猪肉,就算是县城里,也算得上是一道稀罕菜。
秦雄出手是真的大方。
......
田大田二金桂花,三个人都背了一大背篓洋芋下山。
一背篓少说得有个七八十斤重。
几个人的衣衫都湿透了,脚步沉重。
才走到家门口的田坎上,就闻到了一阵肉菜香气。
肚子应景地叽里咕噜叫出声,分不出是谁的。
“我打赌,这香味是从我们家飘出来的,铁定是田歌儿做什么好吃的了。”田二喘息着说话。
“我闻着像是炖腊肉。”田大接话。
金桂花走在最前面,背得重了,转不了头,她笑自己汉子,“狗鼻子,马上到了,回家不就知道了。”
离家门口越近,几人也愈发笃定。
那香味儿,勾得他们嘴里口水一直往外冒。
田歌还在灶房里忙活,又清炒了一盘野荠菜,当爽口的。
再去坛子里抓了酸萝卜酸豇豆,切好了摆盘子里。
“爹,我们回来了。”几人进门,先跟田有才打了招呼。
再往堂屋里卸下了背篓,都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
“桌上有开水,应该可以入口了,先忍忍热,别去灌那井水,凉。”田有才摆手招呼。
“行,我们去喝热水。”田大田二回应。
田歌从灶房里出来,也是热得一身汗。
他先走到金桂花跟前,说烧了热水,让金桂花可以擦擦身子爽利一些。
两个哥哥能光膀子用冷水浇身子,嫂子可不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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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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