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钟梨坐班，急诊室里忙的不可开交，这会儿已经换了好几波病人。
“医生，医生……”憨厚有力的声音传来。
来人是个小伙，一米八的个头，体重也大概有一百八。他扶着伤者走到白大褂跟前。准确说是夹着受伤的人几步来到钟离面前。
钟梨瞄了一眼，没有理会，她专心给病人治病。
“发烧38度，这疼吗，这……怀疑是急性肠炎，注意点，去旁边观察一下，我给你开检查。”
一米八的壮汉挤进钟离的视线，带着受伤的人，声音又响又急。
“医生，快给他看看。”
钟梨又扫了一眼，低下头：“排队不知道吗，让前面医生先看看你严不严重，再来我这。”
胖子心疼地看着男人：“医生，我们这儿受伤了，流了很多血，麻烦你给看看。”
停顿几秒，钟梨勉强抬起头，顺着视线她看到那人的肩膀和手臂的交界处，有一道很长的伤口，皮肉翻出，血红的模样，格外狰狞。
不时还有鲜红的血流出来，染湿衣袖。
“去一旁，让护士先给你止血。”
她这边一个患者的情况有点危机。
瘦子看不下去挡在胖子前面：“护士？医生，我们这个伤的也很严重呀。”
钟梨抬手打断，“我是医生，你是医生。这是急诊，急诊分轻重缓急，麻烦稍等，您这个问题不大，先消毒，一会来缝针。”
受伤的男人看了一眼这位女医生，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诊疗室。
“队……”
“静脉注射，仪器准备……”他们紧锣密鼓地在给一名患者洗胃。
这是一个典型酒精中毒的患者，必须先洗胃。
钟梨做了有一会，终于快结束了，她抬起头已经午夜十二点了，洗胃结束，好在患者还算稳定，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了。
钟梨走出诊疗室，看到门口几人，他们浑身灰土，尤其是脸，简直看不出人样。
她叫受伤的男人：“过来吧。”
男人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疲惫的小脸没有几分血色。钟离拿起桌上的水杯，往嘴里灌时才发现一滴水都没有。
这样的窘迫她习以为常，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放下水杯，她看了看男人指着那边的床：“趴好。”
沈霖趴在床上，听到器械叮叮当当的声音，莫名有些紧张。钟梨把一切都准备好，看了下男人的伤口：“怎么弄得？”
既不像刀砍的，也不像是钝器划伤，这伤口，整个皮肉都翻出来，清理过后的伤口一度惨白，几乎可见白骨。
绕是钟梨见多了这种外伤，也很难想象，这究竟是怎么弄得。
“房梁砸的。”
啊，钟梨倒吸一口气，脑中有个影子闪过，房梁那么重的东西砸下来，该多疼呀。可是这个男人愣是一声没吭。反倒他的那两个朋友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她不仅深深看了他一眼。
只是她有些好奇，好好的房梁为什么会掉下来呢，还正好砸到人。
正疑惑，钟梨看到了他衣服上的标，消防大队救援。
“你是消防员。”
男人点点头。
原来是消防员呢，这也就能理解了为什么那几个人人高马大的。
钟梨仔细缝合伤口，大大小小缝合了十多针。
他们是消防员受伤是很常见的事，也就是他的那几个小队员紧张兮兮的，比起这里的很多患者，他这毛病是最不严重的。
“我替他们和你道歉，他们是太着急了。”
钟梨没想到他会和她道歉，想想刚才好像自己的态度也没有多好，缝好伤口，顺便给人裹上纱布。
裹纱布的时候，她让男人坐了起来，面对这她，缠纱布这点她不去护士，但就是想着他刚才的态度，让她心里很暖。
她冰凉的小手附在男人滚烫的皮肤上，沈霖的伤口打了麻药，但还是能够感觉一丝微凉。
“别紧张，”
她看到他的喉结滑动，闭着眼睛，僵硬的坐在那里。
她的声音比什么时候都温柔，手指灵动的在他的肩膀弹奏一曲，她身上消毒水的味道时不时钻进沈霖的鼻腔。
“你其实不用道歉。”
沈霖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那双像月牙一样弯起来的眼睛。可爱透亮，尤其是弯起来的时候，一瞬间消散了所有不快。
“确实是他们不对。”
“不知者不罪吗？好了。”钟离退开一些，看着她的作品心中十分的满意。
那完美的蝴蝶结就在这男人的肩膀处，一个猛男，系着蝴蝶结，这画风很有反差。
沈霖站起来，抬起头那一刻，他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盯着白大褂上的名牌目不转睛。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钟梨……”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仔细辨认，好半天他才认出。还真是他认识的那个。
钟梨，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反应过来，他直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医生，你……”
“让，让让……钟医生……”
钟梨侧脸看着抓住她胳膊的男人，皱起眉，他灰土土的爪子，把她白到发光的大褂抓出一个大大的手印。
这是她新换的白大褂。啊……
听到有人叫她，没有任何的迟疑，果断抓起桌子上的听诊器，迈步跑出诊疗室。
沈霖的手随之松开，话终究是没问出口。
过了半天他们人才反应过来，这医生什么都没有说，他们是走还是不走呢。
急诊真是太忙了。
一会一个病人，还都是特别严重的，特别要命的病。半点马虎不得。
钟梨……她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出现的那么不经意，又那样让他想探寻个究竟。
沈霖他们一行人又等了半个钟头，才见到钟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发现他们还在，才想起刚才没处理完事情，就跑出去了。
“不好意思……”她露出抱歉的表情，坐在桌前。
她在电脑前操作，上面有患者的信息。扫到他名字的时候，钟梨一瞬间，眼睛瞪得老大。她不可置信，又看了一遍，“沈霖”，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
抬起头，她看了又看男人的脸，想再次确认，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个。
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注视了一会，最终也没去确认。反而溜溜地缩回了眼睛。
她哪里敢确认呢，沈霖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钟梨打印单子，并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他：“好好养伤，千万别沾水，也别剧烈运动，记得按时来换药。”
沈霖拿着单子，始终没有站起来，诊疗室迎来良久的沉默，风从窗户刮了进来，盖住一切想呼之欲出的声音。
他们谁都没有打破宁静，唯有月光永恒的点亮黑夜的孤寂。
“队长，指导员问你的伤情如何了？”沈霖接过手机，侧着身体走出诊疗室。
走出这里之前，他的余光扫到她汗湿的额头，饱满的额头上，几滴汗珠顺延而下。
他放下手机，在瘦子的耳边耳语几句。
“伤的如何，你休想隐瞒我。”
“老李，没事一点小伤。”
“怎么那么不小心？这次必须给你放假。”
沈霖没有底气，这次确实是他不小心，于是只能语气变软：”老李，别呀，放假干嘛，我又没事，在单位干点简单的活也行。”
老李在那边翻了白眼，他说简单，谁知道在单位会如何，已经不能相信他了。
沈霖也知道自己的信誉极差，于是保证道：“老李我保证这次不添乱，听从您的指挥。”
老李乐了，这人就休个假有那么可怕吗，算了，就给这小子一条生路吧。
答应道：“行，但是火灾救援没有你的份。”
这点沈霖清楚。
挂了电话，沈霖在门口徘徊，始终没有再进去。门内的钟梨有些心不在焉，她盯着桌上的单子发呆，上面沈霖的名字一遍遍提醒着她，她却一点想要找他问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怂包，这是她给自己的评价。
门里门外，走廊上只有他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灯光晃着人，光影投射出他焦虑的心境。
不知过去多久，瘦子终于回来了，他随手拎着袋子，来到沈霖的面前。
“队长，买回来了。”
“嗯……”
他没有动，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声音响起：“把我单子给取回来，把东西给医生送去，不收下你就别回来了。”
说完，他对着坐在地上的几个人挥了挥手，几人迅速站起，动作毫无拖沓，哪怕困顿不堪，也没有丝毫的迟疑。
队形整理好，他们便会离开这里。
沈霖在最后，走之前他透过门缝，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回头，不在停留。
沈霖在回去的车上，想起过往。她突然的出现，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他的心不再平静，而是荡起波澜。
那是一段岁月，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那年他们还是高中生。
已经快要高考的孩子，预示着高中即将结束，而对未来更充满了未知和好奇。沈霖坐在教室里，看着坐在前排的钟梨。
“沈霖，打球去呀。”
“不了。”
他在等钟梨，这是最后一天在学校的日子。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
钟梨，他的目光中只有她一个。
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干净，恬美，淡淡的，看什么事情都一副淡然的模样。
好像她天生没有太多起伏的情绪。
他会反复剖析她，观察她，想在她的脸上看到什么不一样的表情。
翻书的女孩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他人的眼中，始终淡淡的，沉静的，坐在那里。
听说她的志愿是要成为一名医生。
她的志向很远大。
高三面临高考，那么紧接着就是面临着选什么专业。
这是钟梨的选择，他露出赞扬的眼神，那表情充满了自豪感。
“哎我说沈霖，人家说钟梨的志愿呢，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呀。”
“就是就是。”
“你呢，想学什么呀？”
沈霖沉默，没有说话。
后来，那些人在同学聚会中得知，沈霖参军了。
是意外，又不是意外。
＊
相逢总会在不经意间，对于沈霖的出现，钟梨始料不及，同在一个城市，能见面的概率大大提高。
而他的职业说不定他们还会有接触。
她十分意外，这么多年，她都没有他的消息，好像一切都终止于那个夏天。
再次的重逢，让她一下想起了他们的曾经，想起了那段少年时光。
在那段时光里，他永远给她留下的是青春，阳光，热血的形象。少年在篮球架前，猛然一跳后的精准投篮，是他穿着校服在讲台上爽朗的发言。
是总爱打抱不平的仗义少年。
沈霖在学校是一个学霸的形象，老师们都喜欢他，因为他的性格就是热血，善良，仗义，自律，又聪明。
打的一手的好篮球，人长得又帅在他们高中有一堆迷妹。
当年，她的好闺蜜，也是他的迷妹之一。
……
钟梨还没有下班，难得这会儿没有病人，望着手边的零食，她沉默良久。
小队员怯生生拿走他的单子，并把手里的零食递给她。袋子里是几包巧克力和奶茶。她并不能收这些东西，却在看到小队员委屈的模样，而突然心软接受。
他说如果她不接受，他就会被收拾。
是沈霖要收拾他吗？
是给她道歉吗？
这些疑问，在她心里有了答案，看来沈霖认出她了，不过也和她一样，没有去认。
不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没有原因，成年人的世界就是会复杂一些，太多的顾虑，有些事不便说，有些人错过就没有以后了。
他走后，她的心久久不能平复，甚至有几分的不确信，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人了，也许那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钟梨忍不住，越想这种可能性在她心里越大。她开始怀疑自己，这样的事拿不准的时候，她就会和好闺蜜聊一聊。
魏佳佳有个特异功能，那就是她对于情感类的问题，有她独特的见解。
“喂……”
“佳佳，是我……”
电话很快被接起。
魏佳佳是个网文作者，经常通宵熬夜写作。他们两个人是高中同学，死党，好闺蜜，哪怕彼此大学毕业工作了，还在联系。从来没有断过。
毕业后，魏佳佳也回到北城，钟梨在北城的人民医院工作，她继续完成她的作家梦。
“小梨儿，下班了，怎么有时间找我？”
“佳佳，你猜我遇到谁了。”她情绪有些激动。
魏佳佳刚写完一章小说，小脸蜡黄，吃着宵夜，在影音室独享着立体环绕声的电影。接了她的电话，她整个人才精神一些。
“谁，遇见鬼了，你们医院我都不稀得说，上次我去找你，差点走到太平间。”
钟梨翻了白眼，拿着手机换了姿势：“比鬼还不可思议，我遇到沈霖了……”
魏佳佳也被吓到了，她一下站起身，大声喊道：“谁，你再说一遍，遇到谁了？”
“沈霖呀，我们班那个校草。”
沈霖，魏佳佳脑中只有这两个字，无限的循环。
她的男神呀，一整个高中都对他很痴迷，连她写的小说，男主都是按照沈霖的形象写的。
沈霖她能不知道吗，那可是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长得帅气，会打篮球，学习还好，简直完美到不行。
那可是他们青春时光里不可亵渎的男神，校草。
“啊……姐妹你也太幸运了，你和他说话了吗，留没留联系方式。”
那边有片刻的沉默，怎么说呢，说是说话了，联系方式应该有。但是不是她说的这个，钟梨就不知道了。
于是她说：“算有吧。”
魏佳佳纳闷了，什么叫算有吧。总感觉她哪里不对劲：“什么叫算有呀，小梨儿，你们在哪里见到的。”
钟梨深呼吸两三次：“医院……”
什么，魏佳佳吓得跳了起来，声音大了好几个分贝，钟梨不得不移开一点手机。
“啊，我男神怎么了？你快说呀。”她快急死了，谁知对面人还不紧不慢。
魏佳佳都想从手机里跳到钟梨面前问个清楚。
“嗯，他就是受了点小伤。”这话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在急诊，沈霖的伤确实算最小的了。
“什么呀，这还不够呀，怎么可以让我男神受伤。还有他怎么受的伤。”
“额，你知道他现在干消防了。”
魏佳佳愣住了，对，前不久她在校友群里得知了一个消息，她的男神，也就是沈霖当兵了。
“不知道，是之前有人说他当兵了。你说他为什么去参军呀，可惜了。”
魏佳佳觉得可惜，男神学习那么好，要形象有形象，好好的青春年华，去当兵。
钟梨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这倒是符合沈霖的性格。
“别这么说，这是他的信仰。”
“是是是，钟医生说的对。不过，你说他现在在消防。”
“对呀，”
“消防多危险呀，前段时间新闻还报道了呢。”
这事钟梨知道，那时候她还没在急诊呢，听他们医院的医生说的，有消防员救火的时候出了意外，牺牲了。才20多岁。
“哎，这么危险的职业，也就我男神回去做。”
这刚才还说人家可惜的，这会儿就夸上了，论变脸谁有魏佳佳变脸快。
“嗯……”
过了一会，魏佳佳慢慢反应过来，钟梨这会儿打电话来只是为了说这个？
“钟梨，你不对劲。”
钟梨心里一惊，这小妮子有读心术吧，她确实还有话要说。
沉默了一会儿，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电话里只有电磁波的声音。
魏佳佳见钟梨久久不开口，心里那叫一个急。她先开口：“钟梨你说话呀。”
“佳佳，我觉得好不真实。”钟梨不确定那个人是沈霖。
无论心里是什么答案，她既希望那个人是沈霖，又希望他不是。纠结又茫然，扰乱着她此刻的心。
是呀，岂止是她，魏佳佳也觉得，那么多年没什么消息的男神，突然就出现了。任谁都会有片刻的恍惚。只是从钟梨的反应来看，不会这么简单。
她放下啃了一半的炸鸡，笑：“钟梨，以我对你的了解，不是这么简单吧。说吧，我们这么多年的友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是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也许这才是他们错过的最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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