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孟歆甜隐约知道，被偷盗的那批管材的确跟孟大勇有关，但作为女儿她选择同父母一样隐瞒事实，将错责归咎于工厂，就像当初对待孟然妈妈一样。
姜舒阳自然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孟歆甜，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了，我记得你不是还有个很有钱的舅舅吗？”
听对方提起自己的舅舅，孟歆甜眼神突然变得左右闪躲，“他后来在国外定居了，我们的联系就少了。对了舒阳，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都去了哪些地方，跟我说说呗！”
看着孟歆甜乌溜溜的大眼睛，姜舒阳慢慢回忆了一下八年来自己去过的地方。她简单阐述的同时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融入到一个城市里去。或许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带着早晚会离开的念头去生活。也是这样的想法让她一直处于归属感缺失的状态。好在接下来至少四年时间，她不必再东奔西走了。
“我真羡慕你，跟着爸妈去了那么多地方。”
孟歆甜眼里的羡慕在此刻漫了出来，而姜舒阳也在同一时刻意识到，原来许多人只能着眼于自己的困境，而错失了许多美好。
“如果喜欢，那就等有机会走出去看看吧。”
姜舒阳打心里不希望她被一直困在原地。
“嗯，有机会一定。”
“不早了，那我先回学校了。”
姜舒阳刚起身又被孟歆甜拉住了手腕。
“舒阳，咱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你就别走了，住在我家吧。”
“还是不了，这样会添麻烦的。”
“怕什么？家里这几天又没别人，再说你小时候不最喜欢天天赖在我家跟在我姐屁股后面吗？”
孟歆甜说着说着笑了出来。
倒也没错。
见她有些动摇，孟歆甜继续发出邀请，“我虽然没有孟然的联系方式，但我爸肯定有，正好你在这待几天，等我爸回来了我管他要来给你怎么样？”
见对方抛出这么大一个诱饵，姜舒阳终于点头应了下来。
晚上，她本来想去孟然之前的房间睡，不成想那处地方如今被孟家人堆满了杂物，无奈她只好睡在了孟歆甜的房间。
“太好了，终于圆了我小时候的一个愿望。我记得那个时候你都不愿意跟我一起睡，每到半夜就跑去孟然那里了。”
孟歆甜絮絮叨叨得说着以前的事，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率性使然，总之让人颇为感慨。
就这样，姜舒阳在孟家住了三天。期间孟歆甜每天带着她四处闲逛，因为知道她不喜欢自己那些个狐朋狗友，便再没跟他们见面。
到了第三天，姜舒阳跟孟歆甜正在家里做晚饭，孟大勇跟郭芬突然回来了。
起初见到姜舒阳，俩人都有些惊讶，尤其是她还在厨房做饭。
“叔叔阿姨。”
姜舒阳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他们打招呼，而站在她旁边的孟歆甜则抢过话题道，“你们回来了！舒阳考到咱们这儿的大学了，这几天她还教我做菜来着，我现在会炒西红柿鸡蛋跟蛋炒饭了。”
郭芬看着打扮清爽的女儿，再看看站在她身边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姜舒阳，尽管一身的疲惫，但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舒阳来了，谢谢你对我家甜甜的照顾。阿姨有点累，先去换身衣服洗个澡。”
看得出来孟家夫妇这些年沧桑了不少，大概是被生活所累，尤其是孟大勇，跟在郭芬身后，经过厨房时也只是微点了点头。
孟大勇不太想见到姜舒阳，因为看见她就会让自己想起被工厂开除的事，那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刚被开除那阵子，他偶尔会怨恨姜立伟，如果不是他说了好话，自己不会成为班长，也不会在东窗事发后让他承担如此沉重的后果。
郭芬洗过澡换好衣服出来后，见孟大勇还坐在床边发呆，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还不去洗澡换衣服？这身上都馊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孟大勇闻言，屁都不敢放一个，立马拿着换洗衣服进了卫生间。
地上全是郭芬洗澡后留下的水渍，溅得到处都是，每次都是他来收拾。说过对方几次，可郭芬每次都上来就戳孟大勇的脊梁骨，让人又窝囊又说不出其他什么话来。
孟大勇如今没了工作，媳妇又强势泼辣，他几乎是每天都生活在郁郁寡欢里。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孟然的妈妈，要是当初好好过日子就不会是现在这番模样了。可后悔也无济于事。
“好了没有？水不用花钱啊！”
过了一会儿，卫生间的门被郭芬用力拍响，外面传来她刻薄的声音。这些话听着很熟悉，都是她曾经呵斥孟然的。
看来，在郭芬眼里，没有经济来源的孟大勇跟孟然并没什么差别。
“来了。”
他关了水阀，套上衣服便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郭芬白了他一眼，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因为临时多了两个人，姜舒阳把原本计划炒的菜做成了卤子，又下了一扎挂面。孟家夫妇出来时，卤子跟面条已经放上了餐桌。
吃着别人家闺女做的饭，郭芬再看孟歆甜，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饭桌上郭芬问了姜舒阳一些近况跟家里的事，姜舒阳一一对答，期间孟歆甜也时不时插话，气氛实在不错。
吃过饭，孟大勇一声不吭就回屋里了，郭芬还是相对识大体一些，她同姜舒阳和孟歆甜一道收拾起碗筷。
“甜甜，你给爸去楼下买包烟！”
刚进厨房，就听见孟大勇在屋里叫唤。郭芬脸色有点不好看，但碍于姜舒阳在场不好发作，于是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钱递给孟歆甜。
其实孟歆甜也不想跑腿，于是别别扭扭得揣着十块钱出门了。
“你快去歇着吧，阿姨收拾就行，饭都是你做的。”
剩下姜舒阳跟郭芬两人后，郭芬客气道。
“没事儿阿姨，这也不麻烦。”
郭芬见状便不再谦让，其实她也有话想对姜舒阳说。
“舒阳啊，你可得多跟我们甜甜走动，你瞧她见着你以后多高兴，阿姨好久没见她这么高兴这么懂事了。”
看来孟家这几年过得的确不如意。
“嗯。对了阿姨，怎么这次回来没见到孟然姐姐？”
姜舒阳试探着问道。
“哼，那个白眼狼自从高考离开家就再没回来过！我们是少她吃了还是少她穿了？养了她那么多年，现在逢年过节连个屁都不放！”
说起孟然，郭芬显然一肚子气，可就姜舒阳这个旁观者来看，她过去对孟然的确十分刻薄。
姜舒阳心里替孟然抱不平，却不好当面跟郭芬唱反调，于是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看来想要得到孟然的联系方式还得靠孟歆甜帮忙。
这天晚上，姜舒阳原本决意离开孟家回学校去，奈何出了一个孟歆甜又来了个郭芬热情挽留。没办法，她只好又多待了一晚。
郭芬进屋准备睡觉时，就见孟大勇迅速将手里的烟蒂按灭，背靠床头半躺了下去。
“哼，这么大的烟味，你当我是傻子啊！”
郭芬说话间，用手扇着烟味在床上躺了下来。今日，她的心情似乎不错，没有迁怒于孟大勇。
“今天你看见咱闺女的变化了没？”
郭芬看着天花板，破天荒拉着孟大勇说话。
“什么变化？”
“你这一天天的脑子里净琢磨些什么事儿？你没发现自从姜舒阳来了，咱们甜甜也不穿那些奇装异服了，也不画大浓妆了吗？”
“哦哦，那倒是。”
见孟大勇态度有些敷衍，郭芬就知道跟他说孩子的事儿他根本不往心里去。
“我今天跟那孩子聊天，听说她父母还在厂里工作，人家现在可都是技术骨干了。”
说起姜立伟跟叶红，孟大勇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别扭极了。
“不行托她给她父母带个话，让他们帮帮忙再把你弄回去，现在回去那可是国企职工啊！”
闻言，孟大勇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不去！我可丢不起那个人！再说，现如今邻居们都知道我孟大勇离开厂子是在外面下海经商赚大钱呢，回去算什么？”
孟大勇这个人本事不大但极好面子，郭芬是知道的。但郭芬这个人偏爱戳人痛处，哪儿痛戳哪儿。
“还经商赚大钱？你真把小区邻居都当傻子啊？这个小区里说不好听的百分之九十都是老厂家属，谁不知道你当年那点儿破事儿？还有，赚什么大钱能还住在这破房子里，连装修都不舍得？孟大勇我告诉你，我郭芬当初真是瞎了眼了跟了你！不光帮你养孩子给你生孩子，伺候一家吃喝拉撒，临了还得陪着你没日没夜得跑长途！”
郭芬抱怨起来没完没了，孟大勇知道自己惹不起，干脆用手捂住了耳朵。
另一边，姜舒阳背对着孟歆甜躺在床上，这是她在孟家留宿的最后一晚，明天她就准备回学校去了。
往常睡前孟歆甜总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今夜却特别安静，安静到让人有点不适应。
就在姜舒阳想开口问问她是怎么了时，突然感觉后背一热，孟歆甜整个人贴了上来。
她的手横在姜舒阳的腰间，脸颊贴着姜舒阳的背。
“你干什么？”
姜舒阳想挣脱，但对方抱得很紧。
“舒阳，我帮你要到孟然的联系方式了。”
姜舒阳心里一惊，停下了挣扎。
“你什么时候要的？”
“给我爸送烟的时候。”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脸又蹭了蹭对方。
“谢谢。不过，你先放开我。”
“我不要。求你了舒阳，让我抱一会儿吧。你从小就跟我不亲，总是围着孟然，那个时候我不管怎么讨好你你都始终淡淡的。可是，我却看见你跟孟然撒娇，你们一起过生日……为什么呀，明明我们才是好朋友！”
姜舒阳的背上传来湿湿热热的感觉，孟歆甜哭了。她没想到自己会无意间让孟歆甜受到伤害，她更不敢告诉对方，这两种感情的不同。
见姜舒阳不再挣扎，孟歆甜慢慢止住了哭泣。
两人静默了片刻，姜舒阳慢慢转过身，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发。这个动作让孟歆甜得以将自己的整张脸埋在姜舒阳的怀里。
姜舒阳穿的是孟歆甜的睡衣，可穿在她身上却染上了属于她的味道。
闻着属于姜舒阳的味道，孟歆甜闭上了眼睛慢慢睡去。她好像在拥抱另一个自己，那个她没来得及变成的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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