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像一个被遗弃的、遭受了洗劫的废墟。
叶栾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浑身冰凉，连背包都忘了放下。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修复这一切需要多少钱？换玻璃、修窗户、清理污水、粉刷墙壁……她连下个月的房租都还没着落。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还是她爸。叶栾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厌恶涌上心头。她几乎是赌气般地按下了接听键，却没说话。
“喂？叶栾？你死了？怎么才接电话？”她爸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台风过了吧？赶紧的，打五千块钱过来！房顶漏得不行了，雨水都把家具泡了！你妈气得高血压都犯了！”
若是平时，叶栾或许会忍着气解释自己也没钱，或者勉强答应想办法凑一点。但此刻，面对满屋狼藉和刚刚那个搅乱心绪的“诈骗电话”，她爸这种理直气壮的索取，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脆弱的神经。
“我没钱。”叶栾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冰冷。
“没钱？”她爸的音量立刻拔高，“你怎么会没钱？你不是刚失业吗？失业补偿金呢？别想骗我！我告诉你，这修房子的钱你必须出！养你这么大，这点钱都不愿意拿，白眼狼！”
“补偿金？那点钱够干什么？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叶栾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和屋内的一片混乱，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你们不是一直说我没用吗？没错，我就是没用，连自己都顾不好，没钱给你们修房顶。”
她爸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顶撞，愣了一下，随即暴怒起来，各种难听的咒骂和指责如同冰雹一样砸过来。叶栾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忍受，也没有争辩，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对方骂累了，喘着粗气喊：“你等着！我看你是反了天了！”然后狠狠挂断了电话。
电话断了，世界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窗外滴答的雨声和屋内死一般的沉寂。叶栾脱力地靠在门框上，慢慢滑坐到湿漉漉的地面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委屈，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彻底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洞。
这时候，电话铃声在这空洞里显得分外突兀，叶栾一股子无名火，看也不看就划了接通：
“不是说了我没钱吗！”
“叶小姐？”对面显然不是她爸的声音，叶栾愣了一下，这是之前那个诈骗电话的声音，只听对面继续说道：“很抱歉叶小姐，您母亲的遗体遇上台风储存不易，需要征求您的同意提前火化。”
“火化吧别再来骚扰我了，我没有钱给你骗。”叶栾没有力气再发火了，无可奈何地回复道。
对面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您，您母亲生前立了遗嘱并且进行了遗产公证，现在需要您配合我办理继承手续。”
叶栾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环顾着这个破败的、被摧毁的“家”，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这间屋子一样，千疮百孔，风雨飘摇。这个关于“母亲”和“遗产”的电话，像是一个遥远而讽刺的玩笑，和现实落差太大，此刻显得尤其荒诞。
她就这样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感觉到地面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才挣扎着站起身。不能一直坐着，无论如何，总要活下去。她开始动手清理，试图从这片废墟中整理出一块可以落脚的地方。动作机械而缓慢，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当她费力地将湿透的床垫挪到相对干燥的角落时，手机又响了。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来自那个陌生的号码，陈律师。
“叶小姐，抱歉再次打扰。理解您的疑虑。我会于明天上午携带所有相关法律文件（包括亲子鉴定报告、遗嘱及公证书副本）亲自前往您登记的住址拜访，当面为您解释。希望您能抽出时间。如地址有变，请及时告知。盼复。”
叶栾盯着那条短信，手指微微颤抖。对方的态度，似乎过于坚持和……正式了。诈骗分子会这么有耐心和专业吗？而且，他提到了“亲子鉴定报告”……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风雨后的夜晚，格外的冷。叶栾看着那条短信，又看了看眼前这片需要巨大花费才能修复的狼藉，以及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万一呢？万一这是真的，自己不仅有了一个母亲，还摆脱了当下的困境，但是母亲已经要火化了？
反正对方过来她也没有成本，叶栾最终还是回复了一个简短的字：“好。”
这个字打出去，仿佛用尽了她仅剩的力气。她将手机扔到一边，不再去看，继续埋头清理满屋的狼藉。动作机械而麻木，像是在处理房子的事故现场。她将泡水的账单和杂物装进垃圾袋，把倒下的家具扶正，用破旧的毛巾和拖把反复擦拭着地面的污水。雨水虽然停了，但潮湿的空气和墙壁、地板里吸收的水分，让整个房间都散发着一股难以驱散的阴冷霉味。
窗户上巨大的破洞是个棘手的问题。她用一块旧床单勉强钉上去遮挡，但夜风一吹，便鼓荡起来，发出噗噗的声响，像是不安的叹息。做完这些，她已经筋疲力尽，汗水混合着泥水，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天色彻底黑透。台风过境摧毁了供电系统，不仅叶栾住的这栋楼，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处在黑暗之中，只有远处应急灯的微光和偶尔划过的救援车灯光，浅淡地照亮屋内的一片狼藉。叶栾点燃了家里仅剩的半截蜡烛，昏黄的烛光在风中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更显落魄。
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她翻遍了厨房，只找到半包受潮的饼干和一瓶所剩无几的矿泉水。这就是她全部的存粮。她就着冷水，慢慢嚼着软塌塌的饼干，味同嚼蜡。
烛光下，她看着钉在窗户上那块随风鼓动的床单，又想起那条短信。明天，那个自称陈律师的人就要来了。他会带来什么？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还是一个她从未敢想象的可能？
她太累了，身体和心灵都到了极限。最终，疲惫战胜了一切纷乱的思绪。她走到那个唯一算是清理出来的角落，那里放着她的床垫——虽然边缘也被溅湿，但中心部分勉强还能躺人。她连衣服都没脱，也顾不上床垫的潮湿和冰冷，裹紧那床同样带着湿气的薄被，蜷缩着躺了下去。
身体的极度疲惫让她很快昏睡过去，但睡眠并不安稳。梦里，她时而置身于台风肆虐的街头，无处可逃；时而又回到童年，父母尖利的指责声不绝于耳；时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温柔的女人的身影，向她伸出双手，可她怎么也触碰不到……
寒冷和潮湿如同附骨之疽，慢慢渗透进她的梦境和骨髓。
叶栾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灼痛感惊醒的。
她睁开眼，眼前先是模糊一片，随即才聚焦到天花板上那片熟悉的水渍。天已经亮了，但光线透过破洞窗户上挂着的床单缝隙渗进来，依旧显得晦暗不明。她试着动了一下，立刻感到全身酸痛无力，尤其是关节处，又酸又胀，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
她意识到，自己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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