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栾是在一阵轻柔的颠簸中醒来的。
意识先于眼睛苏醒,首先感知到的不再是出租屋里那股潮湿的霉味,而是车内洁净的空气里淡淡的皮革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紧接着,是身下座椅传来的柔软支撑感,以及耳边平稳的风噪和轮胎碾压路面的声音。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适应了片刻才聚焦。车窗外的景象已经截然不同。不再是那座熟悉城市的残破街景,而是开阔的、偶尔点缀着丘陵田野的高速公路。天空虽然依旧多云,但云层已不再是台风来临前那种令人窒息的铅灰色,而是较为明亮的灰白色,甚至有些地方透出了淡淡的蓝色。阳光挣扎着从云缝中射出几道光束,照亮远处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高烧退去后的虚弱感依然存在,但那种头重脚轻、浑身酸痛的感觉已经减轻了不少。喉咙虽然还是干,但不再像着火一样灼痛。她微微动了动身子,盖在身上的那条薄薄的羊绒毯滑落了一些——她不记得自己睡着前有这条毯子,大概是陈律师或者司机在她睡着后为她盖上的。
这个细微的、不经意的关怀举动,让叶栾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悄无声息地照顾过她。
“叶小姐,您醒了?”前排传来陈律师温和的声音,“感觉好些了吗?我们大概还有半小时就能到达D市。”
叶栾坐直了身体,将毯子叠好放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好多了,谢谢您。我睡了很久?”
“差不多三个小时。”陈律师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安抚,“您太疲惫了,需要休息。D市这边台风的影响比您之前所在S市稍小一些,生活秩序基本恢复了。”
三个小时……叶栾暗自吃惊。她竟然在这样一个陌生环境里,毫无防备地沉睡了这么久。是因为药物作用,还是因为身心透支到了极限?亦或是,潜意识里对身边这位举止严谨的律师,产生了一丝微弱的信任?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景色衔接出迷人的城市轮廓。D市,一座她只在地图和新闻上看到过的沿海经济发达城市,以环境优美和高房价著称。她的生母林晚就生活在这里吗?并且在这里留下了需要她来继承的“遗产”。
“陈律师,”叶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您……能再跟我说说,林晚女士……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她的心跳有些加速。这不再是为了核实真伪,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厘清的好奇与渴望。那个名字不再仅仅是法律文件上的符号,它开始与“母亲”这个词汇产生关联。
陈律师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措辞。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投向车窗前方,语气平和而从容:“林晚女士……是一位非常独立坚强的女性。据我了解,她早年间经历了不少波折,独自一人来到D市打拼,从很小的生意做起,慢慢积累了一些产业。她做事很有魄力,眼光也很独到,性格上……有些固执,但对待认可的人非常真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关于您的事情,她生前对我提起的不多,但每次提及,情绪都显得很低落和遗憾。她只说当年有不得已的苦衷,被迫与您分离,这是她一生最大的憾事。这些年,她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寻找您,直到最近才终于有了确切的线索。她原本非常期待与您重逢,甚至已经着手为您准备住处和一些生活用品……可惜,天意弄人。”
陈律师的叙述平静而克制,没有过多的煽情,但恰恰是这种客观,让叶栾感受到一种真实的沉重。不得已的苦衷……一生最大的憾事……这些词语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她想象着一个女人独自在异乡打拼,心中怀着对丢失骨肉的愧疚和思念,默默寻找了几十年……一种酸楚的感觉涌上她的鼻腔。
“我们首先需要去公证处完成继承权确认的手续,”陈律师的声音将叶栾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相关文件我已经提前预约和准备了大半,过程应该会比较顺利。之后,我会带您去查看一下主要遗产的情况,特别是林女士生前为您准备的那处住所。”
“好,一切听您安排。”叶栾轻声应道。此刻的她,像一个突然被抛入陌生海域的水手,只能紧紧抓住陈律师这根唯一的浮木。
车子驶入D市市区,眼前的景象愈发繁华现代。台风留下的痕迹在这里确实轻微许多,只是路边偶尔能看到被风吹断的细小树枝和一些未完全干涸的水渍。秩序井然,行人步履从容,与叶栾离开的那座城市的混乱景象恍如隔世。
这种强烈的对比,再次提醒着叶栾,她正在跨越的,可能不仅仅是一段地理距离。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庄严肃穆的现代化建筑前——D市公证处。陈律师熟练地停好车,拿起公文包,对叶栾说:“叶小姐,我们到了。请跟我来,可能需要一两个小时。”
叶栾深吸一口气,跟着陈律师下了车。踏上D市土地的那一刻,她感觉脚步有些虚浮,不仅仅是因为病后体弱,更是一种面对未知命运的忐忑。
公证处内部明亮整洁,冷气开得很足。陈律师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与工作人员打招呼熟稔而客气。办理过程如他所说,非常高效。工作人员核对着厚厚的文件,不时向叶栾确认一些基本信息,态度专业而礼貌。叶栾按照指示签字、按手印,看着那些关乎巨额财富转移的文件一页页翻过,感觉像是在参与一场与自己无关的仪式,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当最后一份文件签署完毕,公证员将一份新鲜出炉的、盖着鲜红印章的《继承权公证书》递到叶栾手中时,她感觉那薄薄的几页纸,有着千钧之重。
这份文件,正式宣告了她与那个叫林晚的女人之间法律上(也包括血缘上)的联结,也宣告了她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失业者,变成了一个拥有数处房产和大额现金的继承者。
走出公证处,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叶栾站在台阶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公证书,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陈律师站在她身边,平静地说:“叶小姐,手续基本办妥了。剩下的就是一些资产的过户流程,我会跟进。现在,您想去看看您的‘新家’吗?”
新家。这个词让叶栾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她抬起头,望向D市湛蓝了许多的天空,轻声回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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