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粗的眉毛皱起时,如连心眉一般,唇角一圈青色的胡茬,他问:“为何?”
竺桢桢斟酌着用词,“受人所托,行应尽之责。至于这缘由嘛……”她眼眸微转,“自是不便与外人道。”
她不清楚,程九霄让她交予这玉笛存在着怎么样的秘密?但既然答应了做这件事,那就不要多生事端。
况且她也有私心,昌定城有李佳东的线索,李佳东身旁的人是谁?查明此人之后能否知晓真正的敌人?
狐狸面具的女人又常常出现在梦中,次次在耳边呼喊,让她查清灭门真相,找到背后真凶。
他又问:“你方才所说,去昌定城只有一条道?”
“正是。”竺桢桢回。
贺老大见她一脸无辜,不死心又问:“你从何处来?”
“汴城。”
“汴城至昌定城至多四条路,为何你偏生选了这一条道?”
“?”竺桢桢真真切切傻了眼。
程九霄对她说的话她现在还能记起。
“这是地图,你就按着上面的路走,既快,又安全。”程九霄递给她一卷褐色羊皮纸。
竺桢桢将地图打开,指着上头曲折迂回的路线,问:“这条当真是最快的?”
“是。”程九霄坚定回答。
“可……”竺桢桢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程九霄打断她说话,“只有这条道能走,边上全都是山,不走这条你难不成要翻山吗?我好歹是城外进来的人,你难道不信我吗?”
程九霄的反问将竺桢桢的疑虑打消,她的确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外来人,她乖乖收起地图,回:“老板说的是。”
竺桢桢自觉理亏,低头不语。
贺老大摸着胡渣,愈发觉得竺桢桢可疑起来。
竺桢桢在这个问题吃瘪后,就听到贺老大再一次问她为何去昌定城。
只不过无论贺老大怎么旁敲侧击,竺桢桢就是不肯透露一点消息。
询问无果后,贺老大眉头紧紧皱出一个川字,久久不消。
他没有得到想知道的消息,却不知该如何询问,面对一个娇小女子,他无法一如往常像对待男人那般逼问,可她却又不松口。
这条路不让走定是有原因的。
贺老大别无他法,喊来人,将她身上的多余的绳子卸下,只留下捆住手脚的绳索,索性将人丢在一间空房间。
什么时候决定招,再什么时候放人出去。
将她关在里面,钥匙咔哒一声,落了锁,竺桢桢立马趴在门边,听着外头的动静,待脚步声走远后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捆绑么?这题她熟。
片刻,两条麻绳软趴趴地掉在地上,竺桢桢站起身活动筋骨,浅浅打量眼前的屋子。
房间并不简陋,桌上无甚积灰,高处挂着动物羽毛编织的装饰,透着几分温馨,看起来像屋子的主人外出不久,让她暂住来了。
她像个真正的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腿折叠置于另一条腿膝盖,轻抖脚尖,手中拿着个红果上下抛着玩。
如此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模样。
实在失策,原以为只需表明自己是赶路人要去往何方足矣,没成想还会问这么多事情。
程九霄为什么要隐瞒路线,他为什么非要让我们走这条路不可?是要我们遇见什么人?还是……要我们目睹什么事?
又一个谜团在她心里生成,竺桢桢枕着手臂陷入思考。
夕阳如血沉沉下落,寨子里点起簇簇火光,而略显阴森的竹林里,有人坐立难安,有人一言不发。
这几日的相处过去,陆音渐渐从一开始的腼腆内向变得话多起来。
陆音来回踱步,试图缓解紧张之感,地下的泥土已经让他踩出深深的坑。
他不由得看向一旁靠着竹子闭着双眼的少年:“宋恒,你不着急吗?她已经去三个时辰了,探路要这么久吗?”
他担忧地嘀咕,抬头观察天色,“也是时候该回来了才对,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测了?”
宋恒的脸完全淹没在暗处,叫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她不会出事。”
这么多天以来,陆音第一次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天空偶有几只鸟儿窜过,蟋蟀的叫声充斥着这一方小天地,夜晚的风又凉又柔,可宋恒却感到极其烦躁。
一直环绕耳边的踱步声响停住,宋恒微微抬眼。
陆音正在背篓里翻找着什么,半响也拿出了把趁手的刀,接着转身毅然决然地沿着前路走去。
宋恒快速起身抓住他,问:“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宋桢。”陆音脚步没停,只说:“我担心她出事了。”
“你一个人去也有些危险。”
陆音刚想说没事,望向宋恒的眼睛时,明白了什么,转而说:“那我们一块去寻。”
……
开锁声将躺在床上小憩的竺桢桢吵醒。
她立马翻身下床,三下五除二将绳索绕回腿上,手上,紧接着装作无事发生一样靠在门旁。
贺老大推门而入,将吃食放在桌上,随即将竺桢桢像个小鸡仔一样拎起来,放到椅子上,亲自解开手上的结。
“吃饭。”
“没毒吧?”竺桢桢怀疑。
贺老大无语凝噎,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是正经寨子,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害人玩意。”
想来也是,在仙侠文里头,她顶多算一个被坑害的无知闯入禁地的无名小炮灰。
寨子里的伙食还是蛮不错的,至少竺桢桢吃的时候很满足,她甚至问贺老大能不能给她再装两碗饭。
实在没办法,这几天在外头风餐露宿的,行囊里只有馒头和水,现下突然吃上了一顿热乎的正经饭菜,谁不想多吃两口呢。
贺老大:“……”
这女子有没有作为一个囚犯的基本自觉啊?
待竺桢桢吃饱喝足后见着他这张凶神恶煞的脸,都感觉有那么几分可爱。
见他仍然不走,便主动问:“贺老大还有什么吩咐?”
“只要你告知为何去昌定城,若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打消念头,明日一早就可放你走。”贺老大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受他人之托,贺老大,就不要相互为难了,你放我过路,他日,待我荣华富贵,定待你不薄。”
竺桢桢在画饼,目前手头可支配资金还不足以能用荣华富贵这个词来形容。
贺老大哈哈大笑起来,“他日,是指何时啊?”
竺桢桢,OUT。
她有些窘迫,连忙换了个话题:“为何贺老大一定要了解其中缘由?”
一个寨子的老大为什么如此关心过路人的去向?与他又会有何干系?看情况,他似乎并不想让人去往昌定城。
“罢了,便与你说道几句。”贺老大的脸上浮现出极为悲伤的神色,像是回忆起极为不堪的往事。
“你可知,现下十几里开外的昌定城被称作什么?”他不需要她答话,自问自答:“被称作鬼城。”
贺老大自嘲一笑,道:“昌定,昌定,本意要让城中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可现下却成了这闻风丧胆的鬼城。”
贺老大自小便在昌定城居住,曾有段时间,昌定城极为富裕,每个生活在城中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即便是穷人也能在城主府外领到不要钱的粥。
那时的贺老大,以为自己能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他家庭虽不富裕,但也幸福美满。
直到一队官兵的到来,打破了昌定城原有的祥和。
那群官兵肆无忌惮地在城中抓人,铁笼子里塞满了人,导致城中接连几天都充斥着哭喊声,咒骂声,每家每户家门紧闭,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被抓走的人都被带到了城外,不知道去往何处。
百姓立马就跑到城主府,想讨一个说法,想讨一个心安,可城主府的门,不为百姓敞开,一连三日,百姓甚至已经睡在城主府门口,都没有见到哪怕一个小厮出过门。
直至百姓忍无可忍破门而入,才发现,府中是怎样一副人间炼狱,尸横遍野,有些尸体的眼眶中,还有蛆虫在蠕动。憋不住的人,当场吐了一地。
胆大的强忍着恶心一具具尸体翻找,连妻妾都找全了,就是没找到李县令。
他们心下萌生了希望,仿佛只要李县令没死,只要找到他,他们的家人,旧友,就能回来一般。
三日又是三日过去,城门口跌跌撞撞跑进来了一个人,他满是倦怠之色,许久未休息导致他的手神经质的颤抖着。
百姓不关心他的状态,上前拦住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述说着自己的问题,无人在意李县令为何会在城外。
李县令被围得水泄不通,看样子似乎要背过气。
贺老大看不下去了,主动站出来扶着李县令,他虽然不高,但块头大,长得又凶,用尽气力一嗓子也是极为唬人。
等李县令缓过神,就将事情娓娓道来。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的家人,全都回不来了。”
一句话使众人红了眼眶哑了嗓子。
“他们全都染上了肺痨。”
怎么可能呢?昌定城一例肺痨的例子都没有过,怎么可能那么多人一块染上?
那时候,就连贺老大也不信他说的话。
他瘦削的身体,一如往常那般挺直脊背,对着百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官兵还会再来,跑吧,跑得越远越好,自此以后,便没有了昌定城。”
李县令转身回了城主府,这一次,没人再拦他。
后来的后来,贺老大便信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